晨曦刚漫过宫墙的琉璃瓦,金銮殿的龙涎香就混着硝烟味飘满了朝堂。
南齐帝捏着许澜沧递上的密报,指腹在“宁家贪墨河工款三百万两”的字迹上反复,宣纸上的墨痕被按出了浅浅的褶皱。
阶下的许澜沧一身石青蟒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松,仿佛递上去的不是足以掀起朝堂风暴的罪证,只是寻常奏折。
“此事你查得仔细?”
南齐帝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溅得满殿文武大气不敢出。
许澜沧微微垂眸,语气平淡无波:“臣己核对过户部流水与河工账簿,每一笔都与宁家商铺的进项对得上。
更有甚者,宁远舟将其中五十万两转入东宫私库,臣这里有银庄的转账记录。”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太子许承珏站在东侧首位,玄色常服的袖口被攥得发白,指节泛青。
他没想到许澜沧竟如此狠绝,不仅要扳倒宁远舟,还要将火烧到自己身上。
“皇叔慎言!”
太子猛地出列,龙纹玉带上的玉佩撞出脆响,“皇叔这是栽赃!
宁大人忠心耿耿,怎会贪墨河工款?
何况东宫岂会与这种污秽之事扯上关系!”
许澜沧抬眸,丹凤眼扫过太子涨红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是不是栽赃,查过便知。
只是太子殿下如此激动,倒像是……心虚。”
“你!”
太子气得浑身发抖,却被南齐帝冷冷打断:“够了。”
帝王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带着审视与不悦:“此事不论真假,都需彻查。
传朕旨意,宁远舟革去御史大夫之职,押入天牢;
其党羽户部侍郎、工部主事等十二人,一并收监!”
旨意一下,太子脸色霎时惨白。
他身后的几位官员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哭喊着“陛下饶命”。
许承珏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
都是他多年经营的势力,如今被许澜沧一击即溃,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父皇!”
太子还想争辩,却被南齐帝的眼神钉在原地。
“东宫是否牵涉其中,朕会另派钦差核查。”
南齐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安分守己待在东宫,若敢插手,休怪朕不念父子情分。”
太子僵在原地,看着侍卫将宁远舟拖出大殿。
那位昨日还在朝堂上痛斥怡红院“伤风败俗”的御史大夫,此刻发髻散乱,官袍沾满尘土,嘴里还在嘶吼“臣是冤枉的”,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许澜沧站在阶下,目送宁远舟消失在殿门后,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他早知太子会狗急跳墙,却没想到宁远舟如此不经查——
河工款的账册漏洞百出,连伪造的痕迹都懒得做细,或许是在盛京安稳太久,早忘了“刀光剑影”的滋味。
退朝时,许澜沧与太子擦肩而过。
太子压低声音,语气淬着毒:“皇叔好手段。”
许澜沧脚步未停,只淡淡丢回一句:“彼此彼此。”
风吹过朱漆宫门,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极了被扫落的尘埃。
太子望着许澜沧的背影,忽然想起幼时父皇说的话——
“你皇叔是狼,你斗不过他”。
那时他不信,如今才知,这头狼不仅狠,还藏得极深。
顺天府衙的大牢外,晨雾还未散尽。
时念站在石阶下,看着沉碧和王木匠走出牢门。
沉碧的月白襦裙沾了些灰,却依旧挺首脊背,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珍珠步摇——
是时念特意让人从画舫取回的。
王木匠跟在后面,黝黑的脸上刻着疲惫,见到时念却咧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时老板,我没给你丢人。”
“是我们没让你受委屈。”
时念迎上去,让阿福递过两个食盒,“吴婶做了热粥和包子,先垫垫肚子。”
沉碧接过食盒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眼圈忽然红了。
牢里的两日,她听着隔壁宁远舟的哭喊、看着狱卒对其他囚犯的打骂,才知时念那句“撑得住”有多难。
可每当想起怡红院的灯笼,想起姐妹们在戏台排练的身影,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念姐,宁翰之……”沉碧咬着包子,含糊地问。
“在牢里哭呢。”
时念笑得眉眼弯弯,“听说他爹被押天牢时,他还在喊‘我爹是太子的人’,结果被狱卒赏了两巴掌。”
王木匠“噗嗤”笑出声,粥差点喷出来:“活该!让他栽赃好人!”
正说着,何源匆匆走来,青色长衫的下摆沾着露水。
他对着时念拱手,声音压得极低:“念姐,主子那边得手了。
宁远舟及其党羽十二人全部下狱,连太子私库的账目都被抄了。”
时念舀粥的手顿了顿,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的琉璃瓦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府衙门口,自己说“宁翰之背后是整个宁家”,那时只觉是场硬仗,却没料到许澜沧出手如此雷霆。
“太子呢?”时念问。
“被陛下禁足东宫了。”
何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听说殿下砸了满殿的瓷器,骂了整整一夜。”
时念低头喝了口粥,热粥滑过喉咙,暖得人心头发烫。
她忽然想起初见宁远舟时,那位御史大夫站在巷口,义正辞严地骂“良家女子进青楼”,何等意气风发。
可不过短短几日,就从云端跌入泥沼。
“真是世事无常。”
时念轻声感慨,指尖在食盒边缘划着圈,“前一日还是达官显贵,呼风唤雨;后一日就成了阶下囚,连喝粥的资格都要看人脸色。”
王木匠没听懂这些弯弯绕绕,只憨厚地接话:“可不是嘛!
就像我爹常说的,做人得踏实,别总想着走歪路。”
时念被他逗笑,心里的那点沉重散了不少。
是啊,不管朝堂如何翻云覆雨,她能做的,不过是守好怡红院,让身边的人能安稳喝上一碗热粥。
“阿福,送王师傅回家,再给他家送两匹好布,就当是赔罪。”
时念吩咐道,又转向沉碧,“你先回院歇着,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沉碧却摇头,把珍珠步摇插回鬓边:“我想回戏台看看。”
她想站在熟悉的舞台上,唱一段《青蛇》,唱那句“哪怕雷峰塔倒,我自岿然不动”。
有些东西,只有经历过黑暗,才更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