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还没开口,就见宁翰之从门内冲出来,手里举着张纸:“我有证据!
这是从沉碧房里搜出的书信,上面写着与王木匠‘三月初三画舫相见’,白纸黑字,还能抵赖?”
沉碧猛地抬头:“我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是不是你写的,一验便知。”
时念接过书信,指尖拂过纸面。
墨迹看着新鲜,笔锋却刻意模仿沉碧的娟秀,唯独“舫”字的三点水写得潦草——
沉碧最讲究这个,总说“水要像汴河的波,得有弧度”。
“陈大人。”
时念将书信递过去,“沉碧姑娘的笔迹,怡红院的戏本上都有,一对比便知真假。”
她忽然转向王木匠:“王师傅,你说你昨日在何处?可有证人?”
王木匠忙道:“我在自家后院刻木头!
我家婆娘和孩子,还有邻居都能作证!从昨日辰时到今日卯时,我压根没离开过!”
王木匠的妻子挤上前,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昨个王木匠答应的时候她就不同意,可奈何王木匠说自己之前受了怡红院那么多恩惠,也该还一还。
先前怡红院那些翻新重建的木材几乎都是从她们家铺子里采购,他们也因此赚了不少银子。
事己至此,王木匠的媳妇也只能心一横,咬牙上前:
“没错!我能作证!他是个闷葫芦,除了刻木头啥也不会,怎么可能私会姑娘!”
宁翰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你们……你们这是串通一气!”
“串通?”
时念冷笑,“那宁参事不妨说说,你是如何得知沉碧姑娘今日会去画舫?
又是如何‘恰好’在舱底搜出银子?”
这一问像记耳光,狠狠扇在宁翰之脸上。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总不能说是买通了怡红院的小厮。
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
“我就说有猫腻!哪有这么巧的事!”
“怕是故意栽赃吧?前几日还听说怡红院和宁家在税银上起了冲突!”
“这官爷也太不是东西了!为了报复连姑娘家的名声都毁!”
陈立威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盯着宁翰之:“宁参事,这些你作何解释?”
宁翰之被逼得后退,后腰撞到门柱,发出闷响:“我……我只是秉公办事!”
“秉公办事?”
时念步步紧逼,声音陡然拔高,“怕是公报私仇吧!”
她忽然转向陈立威,屈膝福身:“陈大人,民女恳请彻查此事!
不仅要查银子的来历,还要查是谁泄露了沉碧姑娘的行踪——
我怀疑,有人蓄意破坏怡红院名声,意图阻挠戏院正常营业!”
陈立威望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又看了看面如土灰的宁翰之,终于沉声道:“将人带回衙内候审!
另,即刻去宁府传那名报信的小厮,本官要亲自问话!”
铁链再次拖动时,沉碧经过时念身边,低声道:“我没给你丢人。”
时念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指尖带着暖意:“你做得很好。”
人群渐渐散去,却把“宁参事栽赃怡红院”的话头带向了盛京的大街小巷。
卖花姑娘把茉莉插进陶罐时,会跟买花的小姐说“那沉碧姑娘是被冤枉的”;
酒楼的跑堂端着酒菜经过雅间时,会听见官员们议论“宁家这次怕是要栽”。
时念站在府衙门口,望着晨光里的朱漆大门,忽然对阿福道:“去给何源递个话,就说宁翰之背后的人,该动了。”
阿福愣了愣:“念姐是说……”
“宁翰之一个参事,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时念转身往回走,青石板上的水洼映出她的影子,“他背后,怕是站着整个宁家。”
风卷着汴河的水汽吹过来,带着些微的凉意。
时念拢了拢披风,忽然想起梁王许澜沧那日在雅间说的话——
“盛京的水,比你想的深。”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珍珠步摇的微凉触感。
这场戏,从商税之争到栽赃陷害,早己不是她和宁翰之的私怨,而是两派势力的角力。
而她,既是棋盘上的棋子,也是执棋的人。
回到怡红院时,浅醉正带着姑娘们排练《包公审案》。
香巧扮的包公刚唱到“铡尽天下奸佞徒”,见时念进来,忙停了嗓。
“念姐,沉碧她……”
“会没事的。”
时念走到戏台中央,望着那纸糊的铡刀道具,忽然笑了,“倒是这铡刀,该换个真铁的了。”
浅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念姐身上那股劲儿,比戏文里的包公还烈——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敢伸手,就敢铡。
暮色降临时,何源带来了消息:“念姐,梁王殿下说,宁家在户部的把柄,找到了。”
时念正在给新排的戏谱写词,笔尖在“铡美案”三个字上顿了顿,墨滴晕开,像朵绽放的黑莲。
“很好。”
她抬起头,窗外的灯笼己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着她眼底的冷光,“告诉殿下,好戏该收场了。”
府衙的牢房里,沉碧靠着墙坐着,手里攥着时念让何源送来的桂花糕。
糕点还带着余温,甜香混着牢房的霉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心。
她想起时念说的话:“真正的清白,不是靠别人相信,是自己撑得住。”
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怡红院的戏台,聚光灯落在身上,唱着《青蛇》里的那句——
“哪怕雷峰塔倒,我自岿然不动。”
而此刻的宁府,宁远舟正将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茶水溅湿了宁翰之的官袍,他却跪着不敢动,只能听着父亲的怒骂:
“蠢货!你以为抓个姑娘就能扳倒怡红院?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闹,连陛下都知道我宁家容不下一个戏班子!”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亮了案上那份关于“宁家贪墨河工款”的密报,字迹是何源的,却盖着梁王的私印。
宁远舟望着那份密报,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怡红院从来不是目标,而是许澜沧递过来的刀,专等他宁家伸手去握。
夜渐深,盛京城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府衙和宁府的灯亮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