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找的,是那个能接触到账册,却又不起眼的人。
不多时,浅醉领着众人进来,张珂源抱着账册,乔章林握着书卷,连负责洒扫的杂役老刘也被叫来,个个面带疑惑。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件事要麻烦各位。”
时念开门见山,“假账册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她目光扫过众人:“能在院里悄无声息做这种事,定是咱们身边的人。
我不怪他一时糊涂,但怡红院容不得吃里扒外的人。”
老刘搓着围裙,脸涨得通红:“念姐是怀疑我?
我老刘在这儿扫地三年,从没拿过院里一针一线!”
“我不是怀疑谁。”
时念递给每人一杯茶,“只是想请大家帮个忙——
从今日起,留意身边人的动静,尤其是接触过账册和客人名册的。”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但不必声张,也不必试探。
谁是真心待怡红院,日久见人心。”
乔章林忽然道:“我倒想起一事,前几日去库房找书,撞见后厨的小柱子在翻旧账册,他说想看看以前的菜谱。”
小柱子是一个月前从牙行买来的杂役,平时负责劈柴挑水,偶尔去账房送菜时的单子,按理说接触不到核心账册。
时念心里有了数,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
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我没说过这回事。”
众人散去时,浅醉低声道:“要不要我去盯着小柱子?”
“不用。”
时念望着窗外,“他若真是内鬼,定会再动手脚。”
她要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内鬼自己暴露的时机。
傍晚时分,何源缴完银子回来,脸色难看:“宁翰之在户部等着我,接过银子时故意大声说‘还是青楼的银子好赚’,周围的小吏都在偷笑。”
“意料之中。”
时念递给她一块杏仁酥,“他也就这点能耐了。”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在盛京城的屋顶上。
怡红院的后台里,烛火跳动着映在每个人脸上,添了几分朦胧的暖意。
沉碧正对着铜镜卸钗环,一支金步摇不小心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
她弯腰去捡,故意提高了声音:"哎呀,明儿可得早些起,约了人在西街茶馆见面呢。"
旁边整理戏服的流芝随口问:"见谁呀?"
沉碧对着镜子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娇羞:"还能是谁,就之前常来听戏的那位柳公子呗。
他说在江南带了些新茶,要亲手交给我。"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潭,后台瞬间安静下来。
姑娘们交换着暧昧的眼神,连正在扫地的老刘都停下了扫帚。
唯有角落里劈柴的小柱子,斧头顿了顿,耳根悄悄红了。
他手里的柴刀歪了歪,差点劈在手指上。
沉碧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又补了句:"说好了只喝茶,他还约了画舫游湖呢。"
"啧啧,画舫游湖。"
流芝凑过来打趣,"这柳公子倒是懂浪漫。"
"不过是普通朋友。"
沉碧嗔怪地推了她一把,声音却大得能让整个后台都听见,"他说有位故人托他带了东西,非得当面交不可。"
小柱子手里的柴刀"哐当"落在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却抖得厉害。
时念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对浅醉低声道:"按计划行事。"
浅醉点头,转身往账房走,路过小柱子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走路看着点,毛手毛脚的。"
小柱子吓得一个激灵,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待浅醉走远,他看了看西周,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往后院的柴房溜去。
柴房里堆着半垛干草,墙角有个不起眼的狗洞。
小柱子蹲下身,从草堆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截炭笔和几张糙纸。
他咬着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写:【沉碧明日午时约见柳姓男子,西街茶馆,后游湖。】
写完又觉得不妥,划掉"游湖"二字,改成"似有私情",这才小心地将纸卷成细条,塞进狗洞外的砖缝里。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深吸一口气,仿佛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不是自己。
可转身时,却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睛里。
"小柱子,劈个柴怎么去了这么久?"
时念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月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小柱子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念、念姐,我、我肚子疼,去了趟茅房。"
"哦?"
时念挑眉,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的袖口上,"茅房里有干草?"
小柱子脸色瞬间惨白,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时念却没再追问,只是道:"明日吴婶要做桂花糕,你去库房多领些糖霜,别误了时辰。"
"是是是!"
小柱子如蒙大赦,低着头匆匆跑了。
看着他慌乱的背影,时念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这孩子本是牙行里最瘦小的一个,来时面黄肌瘦,她见可怜才买下来,没想到......
"念姐,真要这样吗?"
浅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里带着不忍。
"慈不掌兵。"
时念望着柴房的方向,"今日放过他,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拿着我们的信任当刀子。"
夜渐深,盛京城的更鼓声敲了三响。
宁府的书房里,宁翰之正对着盏孤灯发呆。
案上摆着那截从狗洞取回的纸条,"似有私情"西个字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
随从赵三在一旁劝:"公子,这说不定是个圈套。
那怡红院的时念精得像只狐狸,哪会让这种事轻易露出来?"
"圈套?"
宁翰之冷笑一声,将纸条拍在案上,"就算是圈套,本公子也得去瞧瞧!
只要抓到那贱人与男子私会的证据,看她还怎么翻身!"
他想起叔父宁远舟失望的眼神,想起朝堂上言锵指着鼻子骂他"以权谋私",心里的火气就往上冒。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只要能把怡红院钉死在"伤风败俗"的耻辱柱上,叔父定会对他另眼相看,那些嘲笑他的小吏也得乖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