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锵坐下,目光落在戏台中央那柄纸糊的铡刀上,"老夫倒要瞧瞧,这铡刀能不能铡得动宁家的根基。"
时念奉上茶,笑而不语。她要的从来不是铡动宁家,而是让所有人都知道——
怡红院敢站出来,敢和不公对着干。
锣鼓声骤然响起,戏开演了。
香巧扮的包公刚一亮相,台下就响起一阵喝彩。
她穿着黑色官袍,额间画着月牙,声音洪亮如钟:"本官包拯,今日审理一桩奇案——
有人伪造账册,诬陷良民!"
戏台两侧的布幔拉开,露出"陈世美"的牌位,旁边还摆着一本翻开的账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模仿假账册的样式。
"大人,这账册上的字迹与真账不符,显系伪造!"扮演师爷的十二高声喊道。
"传证人!"
包公一拍惊堂木,浅醉扮的证人走上台,手里举着张纸,"小女子有证据,证明这本账册是宁家所造!"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时念坐在雅间里,看着浅醉声情并茂地讲述"如何发现宁家小吏买劣质纸",看着香巧扮演的包公怒喝"大胆奸佞,竟敢伪造证据",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些曾被困在青楼里的女子,如今在戏台上怒斥奸佞,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
"将伪造账册的奸佞,拖下去铡了!"
包公一声令下,两名衙役抬着纸糊的铡刀上前,将"陈世美"的牌位按在铡刀下。
"咔嚓"一声,牌位被铡成两段。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连言锵都忍不住拍了拍手。
"好!铡得好!"
"这出戏,比金銮殿上的争论还解气!"
"时老板,再来一段!"
时念望着台下激动的人群,轻勾起嘴角。
她楼里的消息,从来都不是朝堂上的权谋算计,而是这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是他们对公道的渴望,对奸佞的愤恨。
暮色渐浓,戏还在继续演。
怡红院的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着每个人的笑脸,像极了戏文里写的那句——
"公道自在人心,光明总会到来。"
戏台上的铡刀刚铡碎“陈世美”的牌位,台下喝彩声还未散尽,怡红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喧哗。
“怡红院的人呢?出来个人!”
阿福正忙着给言锵续茶,闻言皱起眉:“这是谁啊,大呼小叫的。”
时念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顿。
这声音带着刻意拿捏的倨傲,倒像是衙门里那些仗势欺人的小吏。
“去看看。”她对浅醉道。
不多时,浅醉领着个穿青色差役服的小厮进来,那小厮头扬得老高,腰间的铜牌晃得人眼晕。
“谁是时念?”
他斜睨着雅间里的人,目光在言锵身上顿了顿,却没认出这位御史中丞的便服模样。
时念起身:“我就是。”
“衙门来的?”
言锵捻着佛珠,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威严。
小厮这才收敛了些,从怀里掏出张纸:“宁参事有令,去年怡红院税银核算有误,补征三千七百八十两,限三日内缴清。”
他把纸往案上一拍,“这是明细,自己瞧!”
阿福凑过去一看,气得脸都红了。
小厮嗤笑一声:“青楼改戏院?骨子里还是那堆东西!
宁参事说了,这银子一分都不能少,不然就封了你们这破楼!”
言锵的眉头渐渐拧起,这宁翰之分明是故意刁难。
时念却忽然笑了,那笑意落在眼底,带着点嘲讽:“知道了。
银子我们会缴,劳烦小哥跑一趟。”
她转头对浅醉道:“取十文钱,给这位小哥买杯茶。”
小厮本想再放几句狠话,见时念如此“识相”,又瞧着那十文钱的份上,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念姐!”
阿福急得首跺脚,“这明摆着是……”
时念坐下,指尖敲着那张补税单:“他们就是想要恶心人,想要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你难不成还真想如他们的意?”
宁翰之算准了前半年怡红院还是青楼,税银按“贱业”计算。
这三千多两刚好卡在她们能凑齐却又肉痛的数目上,既让她出血,又能恶心她一回。
“可咱们凭什么认?”
浅醉攥紧了水袖,“言大人还在这儿呢!”
言锵放下佛珠:“老夫去趟户部。”
“多谢言大人,但不必挂心。”
时念按住他的手,目光清亮,“这银子,我们缴。”
她要的从来不是躲在别人身后,何况这笔银子,本就是宁家设的局——
缴了,是认下“前半年是青楼”的事实;
不缴,是抗税,正好给宁家抓把柄。
“但缴法得变变。”
时念看向何源,“你去库房取银子,记得让张账房开明细,每一两都要写清楚‘补缴前半年青楼税银’。”
何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念姐是想……”
“让全盛京都知道,宁参事连前半年的旧账都翻出来了。”
时念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顺便让账房把后半年的戏院税银也誊抄一份,贴在热搜榜旁边。”
一正一反,正好让百姓瞧瞧谁在借公谋私。
言锵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女子的心思比戏台上的包公还深,铡刀藏在棉里,看着软,落下时却能断铁。
“你这是要把宁家的脸撕下来挂在春螺巷口。”他笑道。
“不敢。”
时念执壶续茶,“只是想让大家看看清楚,谁在按规矩办事,谁在拿着规矩当刀子。”
待何源拿着银子出门,时念才对浅醉道:“去把张账房、乔先生和念一他们叫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雅间里只剩下她和言锵,戏台上传来后续的唱段,是包公在念“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的判词,声震屋瓦。
“时老板心里,怕是早就有内鬼的人选了吧?”言锵忽然道。
时念抬眸:“大人为何这么说?”
“那本假账册太细了。”
言锵指尖点了点桌面,“连新加入的粗使汉子名字都有,除了院里的人,谁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时念没否认:“假账册上的字迹模仿张账房,却漏了他写‘凝’字爱点墨点的习惯,可见内鬼见过真账册,却不够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