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没接话,目光却落在时念身上,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
待戏到高潮,董卓掷剑斩丁原时,她忽然抚着心口道:“哎呀,这戏也太血腥了,吓得本宫头疼。”
太监总管忙要传太医,却被时念拦住。
她端过侍女手里的茶,亲自送到贵妃面前:“娘娘若是不适,不如听听浅醉姑娘的《身骑白马》?
那调子柔,或许能舒坦些。”
贵妃本想发作,见时念笑得温顺,倒不好再拿捏,只能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也好,本宫倒要听听,是什么曲子值得你推三阻西。”
浅醉抱着琵琶上台时,台下忽然静了。
她穿的素色男装,腰间系着根红绸,唱到“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时,调子陡然拔高,竟带着股金戈铁马的硬气。
皇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时念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嘲讽,倒像是有些诧异——
这女子,竟敢在宫里唱这般“离经叛道”的曲子。
一曲终了,南齐帝率先鼓掌:“好一个‘回中原’!
这调子是哪里的?倒比宫里的梨园戏新鲜。”
时念刚要答话,贵妃却抢先道:“新鲜是新鲜,就是太俗了。
哪有女子唱这种征战的调子?倒像是……”
她故意顿住,眼角扫过皇后,“倒像是不守妇道的悍妇。”
这话戳得又准又狠,既骂了浅醉,又暗讽皇后当年辅佐太子时的强硬。
时念却笑了,声音清清爽爽的:“娘娘有所不知,这曲子讲的是王宝钏女扮男装寻夫的故事。
她在寒窑等了十八年,等不到人,便自己跨马提枪去找——
在蓝星的故事里,女子也能是英雄。”
皇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哦?蓝星的女子都这般有风骨?”
时念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回皇后娘娘,蓝星的故事里,英雄不问男女,只问敢不敢。”
贵妃被噎得脸色发白,南齐帝却抚掌大笑:“说得好!
传旨,赏怡红院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时念谢恩时,瞥见皇后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
她忽然明白,今日这场戏,唱给皇帝听是假,唱给这位太子生母听才是真。
《知否》的调子响起时,夕阳正斜斜照在戏台上。
婴宁穿着襦裙,唱到“绿肥红瘦”时,台下的文官们都低低议论起来。
“这词用得妙啊!把暮春写活了。”
“听说这也是蓝星的佳作?倒真想瞧瞧那蓝星究竟是何模样。”
时念站在后台,看着皇后起身离去的背影。
她走得悄无声息,却在经过时念身边时,淡淡道:“蓝星的故事,本宫很喜欢。”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戏台的栏杆上,像给这场宫宴添了句无声的注脚。
时念忽然想起《三国演义》里的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指尖在袖袋里握紧了那支素银簪子——
马车刚驶进春螺巷,时念就掀了车帘。
巷口的灯笼串在暮色里晃成一片暖黄,阿福正踮着脚往门楣上挂新做的木牌,上面“怡红院”三个字被夕阳描了层金边。
“念姐!”
浅醉先跳下车,手里还攥着那支从宫里带回来的鎏金步摇,“今日可吓死我了,贵妃那眼神,像是要把咱们生吞活剥了!”
时念踩着凳脚下来,青布裙衫上还沾着御花园的槐花香。
她望着戏台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十二他们吊嗓子的声音,忽然道:“把林老请来,我有事说。”
浅醉愣了愣,见时念脸色平静,只好转身往后院走。
阿福凑过来,把刚算好的账册递上去:“念姐,宫里赏的黄金和锦缎都入库了,张账房说明日得去银楼兑成碎银,不然不好分。”
时念没接账册, “阿福,你还记得今日在御花园,瞧见梁王殿下了吗?”
阿福想了想,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就坐在左首第三张桌子,穿件墨色锦袍,身边跟着个面无表情的随从。
我当时还纳闷,这位爷怎么也来了,原来也是来看戏的?”
时念望着戏台的方向,喉间轻轻滚出一声笑。
来看戏?许澜沧那样的人,眼里从来只有棋盘,哪有戏台。
她想起今日凝霜反串吕布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许澜沧正举杯,目光却越过戏台,落在自己身上。
那眼神太沉,像寒潭里的冰,却又藏着点说不清的温度。
而南齐帝抚掌大笑时,视线在她和许澜沧之间打了个转,嘴角那抹笑意,分明是看透了什么。
“皇帝什么都知道。”时念忽然低声道。
阿福没听清:“啊?”
“没什么。”
时念摇摇头,接过账册翻了两页,忽然道,“明日排《三国演义》第西回,‘废汉帝陈留践位’。”
阿福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珠子滚了一地:“念姐!这可使不得啊!那回讲的是董卓废帝,太敏感了,传到宫里……”
“传不到宫里,谁会传?”
时念打断他,指尖在“废汉帝”三个字上重重一点,“你以为今日陛下为何赏那么多黄金?
他不是赏戏,是赏怡红院敢说真话的胆子。
阿福还是慌:“可……可那是董卓啊!”
“是董卓,也不是董卓。”
时念合上册子,声音轻得像风,“你没瞧见皇后娘娘今日的眼神吗?
她听懂了浅醉的《身骑白马》,也该听懂这出戏。”
正说着,林老被浅醉扶着过来,手里还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丫头,你要排新戏?”
“是,”时念迎上去,“想请您排‘废汉帝’那回。”
林老的拐杖在青石板上顿了顿,浑浊的眼珠亮了亮:“你这丫头,胆子比戏台还大。”
“不大不行啊。”
时念望着暮色里的宫墙方向,“宫里的戏,从来都不止唱给人看。”
林老沉默半晌,忽然笑了:“好!老骨头陪你疯一回。
不过那董卓的唱段得改,得有豺狼气,又不能太露骨……”
两人往后台走时,浅醉悄悄拽了拽时念的衣袖:“念姐,梁王殿下今日在场,会不会……”
“他巴不得我排这出戏。”
时念回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你以为他为何要在御花园露面?他是在告诉陛下,怡红院的戏,他也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