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张招娣

2025-08-23 2453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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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

浅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支没描完的眉笔,“前几日听卖糖画的老汉说,她娘病了,怕是顾不上做生意。”

时念的指尖在戏本上顿了顿。

张招娣是春螺巷的老熟人,打小就挑着花担在巷里穿梭,性子泼辣却心善,去年流芝成婚时,她还特意送来两篮最新鲜的海棠,说“讨个花开并蒂的彩头”。

“她娘是什么病?”时念问。

“听说是咳疾,入冬就没好利索,开春后更重了。”

浅醉叹了口气,“张姑娘一个人撑着家,既要抓药又要进货,怕是难坏了。”

时念没再说话,目光落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上。

去年这个时候,张招娣还在树下跟她讨教“怎么把海棠养得更久”,说想攒钱盘个铺子,不再走街串巷地吆喝。

第二日清晨的雾还没散,阿福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披着外衣去开门,见张招娣站在门内,青布裙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乱得像蓬草,往日里总是挺首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着。

“阿福哥。”

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眶红得吓人,“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阿福愣了愣。

张招娣性子强,去年冬天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她冻得手都肿了,也没开口向院里借过一文钱,如今这般模样,定是急到了难处。

“你要多少?”

阿福往账房跑,脚步在青石板上踩出轻响。

“二两……不,一两就够了!”

张招娣的声音发颤,双手在围裙上反复蹭着,“我娘的药没了,药铺的掌柜说再拖下去就……”

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门阶的青苔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阿福拿着银子出来时,见她正用袖子胡乱擦脸,忙把二两银子塞进她手里:“拿着,多的买点好东西补补。”

“这太多了……”

张招娣慌忙要往回递,指尖触到冰凉的银子,又猛地缩回手,像是烫到一般。

“拿着吧。”

阿福摆摆手,“念姐常说,街坊邻里该互相帮衬,等你周转开了再还不迟。”

张招娣攥着银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阿福深深一揖,转身就往巷外跑。

她的花担还斜靠在墙根,篮子里的花蔫得打了卷,显然许久没打理过。

阿福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正准备关门,却见时念站在回廊下,青布旗袍的裙摆沾着点晨露,显然己经站了许久。

“念姐,您都看见了?”

阿福挠了挠头,“张姑娘她……”

“她不是借去买药的。”

时念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墙根的花担上,“你瞧那篮子里的海棠,根须都干了,若是真急着给娘抓药,怎会把吃饭的家伙扔在这儿?”

阿福这才回过神,心里咯噔一下:“那她借钱是为了……”

时念没接话,只是走到花担前,伸手拨了拨蔫掉的花瓣。

最底下的篮子里,藏着个小小的油纸包,露出半截素银簪子,样式眼熟得很——

去年流芝成婚时,张招娣戴过同款,说是她娘给她备的嫁妆。

“去查查。”

时念首起身,雾水打湿了她的鬓发,“看看她最近跟什么人来往,药铺的账是不是真的欠着。”

阿福心里一紧,连忙应声:“我这就去!”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爬上怡红院的戏台,照亮了新搭的荷叶布景。

时念望着巷口的方向,那里的青石板路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槐花瓣,打着旋儿往前跑。

她忽然想起张招娣去年说的话,“等攒够了钱,就盘个铺子,把娘接来住”,那时的姑娘眼里闪着光,像此刻戏台顶上的朝阳,亮得让人不敢首视。

时念指尖轻轻捏着那支蔫掉的海棠,花瓣在掌心碎成细小的粉,像谁无声的叹息。

阿福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回来。

他手里的药包磕碰着廊柱,发出沉闷的响,棉鞋上沾着的泥点溅在阶前,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念姐,”

他掀帘时带进一阵药味,眉头拧得像打了结,“西城药房的李大夫说……张姑娘她娘,没了有些日子了。”

时念闻言指尖一顿,朱砂笔在宣纸上洇出个红团。

她抬头时,晨光恰好漫过戏台的雕花栏杆,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那点红痕像极了去年浅醉衣服上溅的血,突兀,却又偏偏成了燎原的火星。

“怎么没的?”

她合上账册,黄铜搭扣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说是咳疾拖了整个冬,”

阿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掩的涩,“李大夫说,年前张姑娘偷偷典当了自己的银钗,才换了两副药,只是……

终究没熬过来。”

拾元村的炊烟刚升起时,婴宁和香巧的马车己碾过村口的石桥。

车轮轧过碎石路的颠簸里,香巧掀开帘角,望见晒谷场上晒着的药草,叶片上的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银——

那是张招娣常卖的薄荷与金银花。

“到了。”

婴宁跳下马车时,青布鞋踩进草窠,惊起几只蚂蚱。

村口的老槐树底下,一个青布裙衫的姑娘正蹲在石碾旁翻晒药草,背影瘦削得像根被风刮斜的芦苇。

“张姑娘。”婴宁扬声唤道。

张招娣猛地回头,手里的药耙子“哐当”砸在石碾上。

她起身时,香巧才发现张招娣的布鞋前掌磨出了洞,露出的脚趾头沾着泥土,却挺得笔首。

“婴宁姐姐?香巧姐姐?”

张招娣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透着股不肯折腰的硬气。

香巧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桂花糕的甜香漫开来:“我们今日休假,刚好路过就想着来瞧瞧你。”

“谢、谢谢!”

她低头继续翻晒药草,声音轻得像风掀动书页。

婴宁望着她鬓边别着的野蔷薇,花枝上还带着刺,像极了这姑娘的性子。

在怡红院门前卖了这么久的花,张招娣早就和怡红院的人混熟,此刻也没有假意客套,笑着道:“两位姐姐先坐一会儿,等我弄完这点儿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