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澜煦拿起诗集,指尖拂过“两文一页”的价签,忽然想起时念在御花园说的“蓝星女子亦可作谋士”。
那时只当是戏言,如今才懂,这女子哪里是想做谋士,她是想给天下所有被埋没的“谋士”,递一把开门的钥匙。
“他们怕的,从来不是一本书。”
许澜煦合上诗集,声音里带着点自嘲,“是怕这些寒门学子真成了气候,抢了他们的位置。”
“所以才要陛下掌舵。”
叶道荣站起身,对着他深深一揖,“老臣恳请陛下,赦渠南学子无罪。”
许澜煦望着他花白的鬓角,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的话:“叶家的人,看着温和,实则比谁都护着这天下的寒门。”
他走到叶道荣面前,亲手扶起他:“叶老的意思,朕明白了。”
福公公在门外听见这话,悄悄松了口气。
晨光穿过窗棂,照在案上的诗集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字迹在光里泛着亮,像句无声的誓言。
叶道荣离开御书房时,宫墙的阴影正一点点被阳光吞噬。
他望着汉白玉桥边新抽芽的柳树,忽然对福公公道:“替我给陛下带句话。”
“叶老请讲。”
“那怡红院的时念,手里据说有本‘蓝星羊皮书’,记载着异邦的技艺农桑。”
叶道荣的声音轻得像风,“一个女子都能不藏私,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总不能不如她。”
福公公愣了愣,随即笑着应下:“老奴一定带到。”
马车驶离宫门时,叶道荣掀起帘角回望。
御书房的窗还开着,许澜煦的身影立在晨光里,手里正捧着那本《蓝星诗选》,指尖在“不拘一格降人才”上轻轻点着。
他忽然觉得,这盛京城的春天,或许真的要来了。
春螺巷的晨光刚漫过戏台,时念就被阿福的欢呼声吵醒。
“念姐!宫里来人了!”
阿福掀帘进来时,棉鞋上还沾着晨露,手里举着张明黄的纸,“陛下下旨了!说要赦渠南的学子,还要官印《蓝星诗选》!”
时念揉着惺忪的睡眼,接过圣旨时,指尖触到纸面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叶道荣那句“知道了”。
原来有些事情,不必说破,自有回响。
戏台前的抄书案上,老秀才正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响,像支唱给新生的歌。
时念望着那些伏案疾书的身影,忽然觉得……
这人间的光,从来都藏在最普通的纸墨里,藏在每个敢做梦的人笔下。
圣旨传到西城苑时,付兴博正与几位世家子弟品鉴新到的孤本。
檀木案上的古籍还泛着油墨的清香,他指尖刚触到泛黄的纸页,就见管家慌慌张张闯进来,手里的圣旨卷轴晃得像条受惊的蛇。
“大人!宫里……宫里下旨了!”
管家的声音劈了叉,跪在地上时带翻了案边的茶盏,碧色的茶汤溅在孤本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湿痕。
付兴博的脸瞬间沉如锅底。
他一把夺过圣旨,展开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官印《蓝星诗选》”“赦渠南学子无罪”的字样,喉间像是堵了团滚烫的棉絮。
“叶道荣!”
他猛地将圣旨摔在案上,上好的宣纸被撕出道裂口,“老夫就知道这老狐狸没安好心!”
茶盏碎裂的脆响惊动了外间的子弟,他们涌进来时,正撞见付兴博掀翻案几,书籍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出个黑印。
“付大人这是……”
赵家子弟刚要开口,就被付兴博凶狠的眼神逼退。
“你们都瞎了吗?”
付兴博的胡须抖得像筛糠,“官印诗集?那不是把咱们的家底都给寒门崽子看?
叶道荣这招釜底抽薪,是要断了咱们世家的青云路!”
他想起昨日在叶府的屈辱,想起叶道荣那句“堵不如疏”,原来不是劝和,是早就布好了局。
那老东西借着考察怡红院的由头,实则是摸清了他们的软肋,转头就联合皇帝给了致命一击。
“大人,咱们不能就这么认了!”
孙家话事人攥紧拳头,“召集族老们去宫门请愿,就说这圣旨不合祖制!”
“请愿?”
付兴博冷笑,眼角的皱纹里淌出戾气,“陛下既然敢下旨,就早料到咱们会闹。
没瞧见叶道荣那老狐狸都站在他那边?
现在去请愿,不是自投罗网?”
正说着,门外传来车马声。
管家探头一看,脸色更白了:“大人,是钱家的人,说是……说是今日的会议他们就不参加了。”
付兴博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吱响。
他知道,这是要散伙了。
五大世家看似抱团,实则各怀鬼胎,如今见风向不对,第一个要跑的就是最会算计的钱家。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盛京:
孙家闭门谢客,赵家子弟连夜回了族地,连最跳脱的孔家都派人去国子监打探官印诗集的细则——
没人再来西城苑,连封慰问的帖子都没有。
付兴博独自坐在满地狼藉里,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忽然觉得喉咙发腥。
如今看来,这一局倒是他输得彻底。
宫墙深处的静妃宫殿,钱启元送来的密信正躺在描金托盘里。
素白的宣纸上,“大势所趋”西个字力透纸背,墨迹里还沾着些微的朱砂,是钱家特有的印记。
静妃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
她刚从南齐帝那里请安回来,御书房里那本摊开的《蓝星诗选》还在眼前晃——
陛下指着“不拘一格降人才”那句,对她说“钱家是书香门第,该懂这个理”。
那时她就知道,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娘娘,家主还等着回话呢。”
贴身宫女低声提醒,指尖绞着帕子上的缠枝纹。
静妃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纸页,将“大势所趋”西个字烧成灰烬。
她望着窗外宫墙的剪影,那里的琉璃瓦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像极了钱家书房里那些锁在紫檀柜里的孤本。
“告诉父亲,”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按他想的做。”
宫女刚要退下,又被她叫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