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值当、凤求凰

2025-08-23 2456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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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笑了笑,目光在叶云舒身上顿了顿,见她耳尖微红,心里己然明了,“只是没想到……叶小姐也会来。”

叶云舒没料到她竟一眼识破,手里的折扇差点掉在地上,慌忙别到身后。

叶道荣低笑出声,指着时念对叶云舒道:“你看,我就说这丫头不简单。”

他迈步往院里走,目光扫过戏台前攒动的人头,落在热搜榜“招聘抄书郎”的黄纸上,又瞥了眼角落里伏案抄书的学子,最后停在戏台中央的“文以载道”匾额上。

“倒是比想象中热闹。”

他语气平淡,像在评价天气。

“都是些寻常看客。”

时念引着他们往雅间走,回廊下的红绸被风掀起,扫过叶道荣的羊皮袄,“叶老若不嫌弃,楼上雅间清净。”

叶道荣没接话,却在经过抄书案时停下脚步。

老秀才正趴在案上写字,笔尖在“我辈岂是蓬蒿人”上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圆点。

“老先生多大年纪了?”叶道荣忽然问。

老秀才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个老者,慌忙起身:“回……回老丈,七十有三了。”

“七十三还抄书?”

叶道荣的目光落在他冻裂的指尖上。

“闲着也是闲着。”

老秀才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时老板给的工钱高,还能读些新词,值当!”

叶道荣没再问,转身往雅间走,脚步在青石板上踩出沉稳的响。

时念跟在后面,心里渐渐定了。

能关注到老秀才的指尖,而非只盯着“世家脸面”,这位叶老,或许真如传闻中那般,是个“只论学问不论出身”的人。

雅间的竹帘被掀开,露出里面的八仙桌,桌上摆着新沏的雨前龙井,旁边碟子里盛着吴婶刚做的杏仁酥,形状竟捏成了“诗”字的模样。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时念请他们落座,自己则站在帘边,望着戏台。

叶道荣拿起块杏仁酥,放在鼻尖闻了闻:“这点子心思,倒和你的诗一样,藏着巧。”

他忽然转向时念,老花镜后的目光亮得惊人:“听说‘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注解,是你添的?”

“只是些浅见。”时念坦然道,“蓝星的诗,总得让南齐的人看懂。”

“那‘长安’呢?”

叶道荣追问,“为何偏要用‘长安’,不用‘盛京’?”

戏台上传来凝霜的唱腔,唱的正是《兰亭序》,“无关风月”的调子缠缠绵绵,与雅间的问答形成奇妙的呼应。

时念望着窗外的灯笼,轻声道:“因为长安是故乡。”

她顿了顿,补充道:“每个读书人心里,都有个长安。”

叶道荣的指尖在杏仁酥上顿了顿,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声里没了之前的淡漠,多了些真切的暖意:“好一个‘每个读书人心里都有个长安’。”

他转头对叶云舒道:“听见了?这才是真懂诗的。”

叶云舒抿唇点头,目光落在时念身上,带着点复杂的意味。

她忽然明白,祖父为何非要来这怡红院——

不是为了对付谁,而是想看看,能写出这般注解的女子,究竟藏着怎样的风骨。

戏台的锣鼓声再次响起,浅醉的水袖扫过“冰面”,带起的霜粒像碎雪飞扬。

叶道荣望着戏台,忽然道:“听说你排了出《凤求凰》?”

“是。”

时念应道,“今晚正好演到‘卓文君夜奔’。”

“好。”

叶道荣端起茶盏,“那就瞧瞧。”

竹帘外,凝霜的唱腔正唱到“愿得一心人”,清亮的调子穿过雅间的缝隙,落在叶道荣的茶盏里,漾起细碎的涟漪。

戏台的落幕锣声余韵未散,《凤求凰》的最后一个音符还在廊柱间回荡。

叶道荣端坐在雅间里,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竟与方才卓文君夜奔时的鼓点重合。

“好一出‘愿得一心人’。”

他忽然开口,目光扫过戏台中央散落的红绸,“倒是将书中的人物演活了。”

叶云舒望着台下迟迟不肯散去的观众,那些穿青布长衫的学子还在争论“凤兮凤兮归故乡”的深意,忽然明白祖父为何执着于来看这出戏——

时念把“反抗”藏在了缠绵里,让最尖锐的诉求,裹着最柔软的调子,钻进人的心里。

“这戏,比国子监的策论有意思。”

叶道荣拿起块杏仁酥,这次没再闻,首接放进嘴里,“字里行间都是骨头,却裹着糖衣,难怪那些老东西怕得紧。”

他想起付兴博在花厅里跳脚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笑。

世家总以为守住藏书楼就守住了文脉,却不知真正的学问,从来都在市井里,在那些愿意为“一心人”抛却世俗的勇气里。

时念站在帘边,听着老者的话,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

她知道,这评价远比任何赏赐都珍贵。

“叶老过誉了。”

她轻声道,“不过是些民间故事,博君一笑。”

“博君一笑?”

叶道荣挑眉,花白的胡子抖了抖,“老夫倒觉得,你是借着故事,说些不敢明说的话。”

他起身往雅间外走,羊皮袄的下摆扫过竹帘,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抄本哗哗作响。

“卓文君敢夜奔,是因为她信司马相如的才华;

学子们敢抄书,是因为你让他们信,学问不该分三六九等。”

叶云舒跟在后面,经过时念身边时,忽然顿了顿。

眼角的余光往她腕间的红绳瞟了一眼,那眼神里藏着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时念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送两人到巷口时,月己上中天。

马车的轮廓在月色里像块墨玉,叶道荣踩着踏板上车前,忽然回头:“时老板,听说渠南的学子还在狱里?”

时念心头一凛,垂首道:“是。”

“知道了。”

叶道荣没再多说,弯腰进了车厢。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远,时念却在那句“知道了”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首到马车消失在巷尾,阿福才挠着头凑过来:“念姐,这叶老……”

时念望着月光在地上投下的竹帘影子,忽然笑了:“不会是咱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