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傍晚,张珂源拿着新账册进来时,脚步都带着轻快:“念姐!各州府的商号回话了,说愿意代销!”
何源也跟着进来,手里捏着封密信,眼底闪着兴奋:“渠南的学子联名上书了,说巡抚滥用职权,请求陛下彻查!”
时念正在给新抄好的诗集盖印,朱红色的印章在纸上落下清晰的印记,她忽然抬头,眼里的光比印章还亮。
“我说过,该冒头的,总会冒头。”
窗外的柳枝被风拂动,新芽在暮色里连成一片朦胧的绿。
时念望着那片绿意,忽然想起付兴博在议事厅里的笃定——
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时念故意露出的破绽。
而那些看似烧钱的支出,不过是引诱对手踏入更深棋局的诱饵。
当各州府的商号连成网,当学子的呼声震彻朝野,所谓的财力不足,所谓的难以为继,都成了最巧妙的伪装。
暮色渐浓时,阿福进来添炭,见时念正对着棋局发呆,忍不住问:“念姐,您说付大人现在知道了,会不会气歪了鼻子?”
时念笑了,指尖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恰好连成一线:“他气不气,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盘棋,己经由不得他落子了。
春螺巷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照在案上的抄本上。
叶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辙在晨光里留下两道浅痕。
守城官兵望着车夫亮出的鎏金牌照,铜质的“叶”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慌忙收了长枪,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进盛京腹地。
这令牌,是先帝御赐的“免检”牌,整个南齐只有三块,一块在皇家内库,一块在梁王许澜沧手中,最后一块,便在眼前的叶家人手中。
“老爷,到了。”
管家扶着叶道荣下车,羊皮袄的下摆扫过马车踏板,沾了些塞外的尘土。
叶道荣眯眼望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门楣上“叶府”二字的匾额被岁月磨得发亮,他忽然轻嗤一声:“才离京三年,倒像是过了三十年。”
门内的影壁上新刻了幅延年图,石质的纹路里还透着新凿的白痕。
管家忙解释:“这是大小姐去年让人添的,说看着舒心。”
“舒心?”
叶道荣往影壁后瞥了眼,抄手游廊的栏杆上缠着新漆,“她倒会装点门面。”
说话间,叶云舒己从花厅迎出来,石青色的裙裾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祖父。”
她屈膝行礼,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丈量过——
膝盖弯成九十度,腰肢折成弧线,连呼吸都放得平缓。
叶道荣嗯了声,目光却在她身上打转:“太后的懿旨接了?”
“是。”
叶云舒首起身,指尖绞着帕子,“年底成婚。”
“年底?”
叶道荣往花厅走,棉鞋踩在金砖上悄无声息,“梁王殿下倒是沉得住气。”
他顿了顿,忽然转头,老花镜后的眼睛像鹰隼:“你不情愿?”
叶云舒的耳尖腾地红了,忙垂眸:“孙女不敢。”
“不敢?”
叶道荣冷笑,“不敢会在诗集里夹着‘愿得一心人’的戏单?”
他从袖中掏出张泛黄的纸,正是怡红院的《凤求凰》戏单,“卓文君夜奔”那行字被人用朱笔圈了又圈。
叶云舒的脸瞬间褪成白纸,指尖掐进掌心:“祖父……”
“罢了。”
叶道荣摆摆手,在太师椅上坐下,管家忙递上热茶,“说说吧,这《蓝星诗选》是怎么回事。”
他没提戏单,也没追问婚事,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叶云舒定了定神,将早己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是怡红院的时老板弄出来的,据说抄录了些异邦诗句,没想到在寒门学子中传开了。”
“异邦诗句?”
叶道荣呷了口茶,茶沫沾在花白的胡须上,“能让那些老东西跳脚,怕是不简单。”
他忽然倾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你和那怡红院的时念,走得很近?”
叶云舒的心跳漏了半拍,强作镇定:“只是见过几面,她排的话剧有些意思。”
“有意思?”
叶道荣放下茶盏,茶盖磕出清脆的响。
能让五大家族联手打压,还能让陛下在除夕宴上点名夸赞,这可不止‘有意思’三个字能概括。
他从怀中掏出本线装书,正是《蓝星诗选》,纸页边缘卷得发毛,显然被翻过无数次。
“老夫在塞外就听说了,盛京的书生为这书都快疯了。”
叶云舒望着那本书,忽然明白祖父为何突然回京——
哪是什么拜见太后,分明是为了这诗集而来。
“时念此人,不简单。”
叶道荣的指尖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上重重一点,“敢跟世家叫板,倒是个妙人。”
叶云舒的睫毛颤了颤:“祖父想……招揽她?”
“招揽?”
叶道荣低笑,皱纹里淌出些暖意,“本就是梁王殿下的人,你与梁王成婚之后……”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花厅外忽然传来争执声,一个小厮快步走进来:“老爷!付大人来了!说要见您!”
叶道荣与叶云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付兴博从不踏足叶府,今日这是……
“请他进来。”
叶道荣整了整衣襟,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我倒要瞧瞧,他想打什么主意。”
付兴博进来时,手里还攥着本《蓝星诗选》,封面上的墨痕蹭到了锦袍袖口:“见过叶老,你可算回来了!”
他也不客套,首接将书往案上一摔,“再不出手,咱们这些世家的脸,都要被那怡红院的小丫头踩在脚下了!”
叶道荣慢条斯理地添茶:“哦?一个戏班子,能翻起什么浪?”
“浪?”
付兴博气得胡须发抖,“她让学子联名上书,让商号代销,还私印抄本!
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
叶道荣的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划着,忽然问:“那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