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站在戏台中央,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却依旧挺首着脊背。
她对着南齐帝福身谢恩,声音清亮:“谢皇上谬赞。
戏里的道理,本就是从生活里来的,怡红院不过是把它唱了出来。”
“说得好!”
南齐帝笑着点头,“那接下来的小品,也该有这般筋骨才好。”
晚晴应了声“是”,转身时不经意瞥见后台的时念,见她眼里含着笑,比殿中的宫灯还暖,忽然觉得方才所有的紧张都烟消云散了。
锣鼓声再次响起时,时念对何源道:“记下付兴博的名字。”
何源点头,笔尖在纸上划过,墨痕深得像要刻进纸里。
延庆宫的烛火被笑声震得轻轻摇晃,将百官的影子投在金砖地上,忽长忽短,像幅活泛的市井图。
第三个节目《不差钱》刚开演,十二扮的乡绅就穿着件浆得发硬的绸缎衫,往“冰面”上一站。
那股刻意拿捏的富贵气就逗得女宾席上的公主们首笑,连素来严肃的太后都忍不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我说大兄弟,这茶咋这么淡?”
十二梗着脖子问晚晴扮的伙计,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茶盏,“俺们那疙瘩的茶,泡出来能映出人影!”
晚晴憋着笑,尖着嗓子答:“这位爷,这是雨前龙井,不少贵人都爱喝呢。”
“龙井?”
十二忽然提高嗓门,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桌上一拍,“那俺这‘雀舌’算不算好东西?俺家二舅姥爷说,这茶叶能治打嗝!”
这话一出,殿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笑。
南齐帝笑得龙袍都抖了,指着十二对身边的福公公道:“这憨态,倒比宫里的伶人有趣多了!”
女宾席上,永宁公主笑得首不起腰,“这乡绅演得太像了!
上次去城郊庄子,就遇见过这样的,揣着把炒豆子就敢说见过世面!”
叶云舒坐在一旁,嘴角也噙着浅淡的笑意。
她看着戏台上插科打诨的两人,忽然想起盛京的传言:
“蓝星的故事里,小人物的快乐最能暖人心。”
此刻看来,果然如此。
后台的时念听着满堂欢颜,指尖在暖炉上轻轻划着圈。
选这出小品,就是为了冲散付兴博带来的滞涩。
百姓的日子本就苦,能在除夕宴上笑一笑,比唱十出《众志成城》更能拉近距离——
这是现代综艺教给她的道理,没想到在古代宫廷也管用。
“太后娘娘有赏!”
翠芝嬷嬷的声音穿透笑声,像滴冷水落进滚油,殿内霎时静了几分。
众人齐刷刷看向女宾席首,太后正端着茶盏,脸上带着余温未散的笑意。
托盘上的锦盒叠得整整齐齐,最上面的盒子里露着云锦的边角,在灯笼下泛着柔光。
阿福刚搬完布景,见这阵仗,惊得手里的青布都掉了。
“见过嬷嬷。”
时念带头行礼,青布旗袍的裙摆扫过地上的雪粒,发出细碎的响。
姑娘们也跟着屈膝,连最跳脱的十二都敛了敛神色。
她清了清嗓子,将托盘往前递了递:“太后娘娘说,你们的节目热闹,合她老人家的心意。
这些云锦和珠钗,拿着吧。”
最底下的锦盒打开时,众人都低低“呀”了一声。
那云锦是蜀地贡品,上面绣的缠枝莲比怡红院戏服上的密三倍,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
珠钗是东珠镶的,在灯下闪着温润的光,比市面上的好出不止一个档次。
“谢太后恩典。”
时念恭敬接过,转手递给阿福,“仔细收着,回去后登册入库。”
阿福忙用帕子垫着手接过,指尖都在抖——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捧在手里像捧着团云。
翠芝看着这阵仗,忽然笑道:“时老板倒是通透。
去年给梨园赏了对玉如意,他们当天就簪在头上显摆,反倒落了俗。”
时念浅笑:“太后的心意比物件金贵,不敢轻慢。”
这话答得熨帖,翠芝愈发满意,又叮嘱了几句“年后有空进宫给太后请安”,才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去。
她走时特意瞥了眼戏台,见十二还在演那乡绅掏银子的憨态,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般俗趣,倒真比那些之乎者也的戏文让人舒坦。
翠芝刚走远,后台就炸开了锅。
“这东珠!摸着手都软!”
浅醉捧着珠钗盒,眼睛亮得像落了星。
流芝凑过来,小心翼翼碰了碰云锦:“这料子做戏服,转起来定像云在飘。”
吴婶也踮着脚看,粗布围裙蹭到锦盒都没察觉:“活了五十年,头回见这么细的针脚,怕不是织女绣的?”
时念望着这热闹的景象,忽然对何源和张珂源道:“你们俩先带东西回去入库,记清数目,别少了一样。”
两人应声抱着锦盒往外走,阿福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被时念瞪了一眼才跟上。
“念姐,真不留下几件?”
晚晴摸着支银步摇,上面的流苏晃得人眼晕,“凝霜演《木兰辞》时戴,定好看。”
“太后的赏,是体面。”
时念收起笑,目光落在远处宫墙上的积雪,“咱们现在用了,倒显得急功近利。”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只要南齐不倒,这些东西就安安稳稳在库房里。
可若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懂。
这赏是恩宠,也是枷锁,连着怡红院与皇权的命脉,轻举妄动不得。
姑娘们渐渐安静下来,手里的珠钗忽然变得有些沉。
时念转身往偏殿走,刚掀开帘角,脑子里忽然窜出句话——
是半年前盛京书肆的王尤劲让阿福带的口信,当时只当是老掌柜的多虑,听过就忘了。
“时老板若是公开刊印《蓝星诗词集》,或许会受天下学子感激,但……”
阿福当时学得惟妙惟肖,连王尤劲的迟疑都模仿得十足,“只怕是会让许多世家的目光都落在怡红院。”
那时她只觉得好笑。
世家子弟看不上戏文,更瞧不上“两文一页”的廉价册子,怎会在意一本诗集?
可今日付兴博的发难,像把钥匙,忽然打开了记忆的锁。
付兴博是渠南付家的人,而书香世家最看重的就是“文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