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雪压千里,压不住人心齐

2025-08-23 2425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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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的怡红院,连廊下的红灯笼都透着股紧绷的喜气。

后台的炭盆烧得比往日旺,青布旗袍的衣角扫过砖地,带起一阵混着针线香的暖风——

姑娘们正围着新裁的戏服打转,指尖抚过缎面上绣的暗纹,眼里闪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光。

“这水蓝杭绸做流民的衣裳,会不会太显贵气?”

浅醉捏着块布料在凝霜身上比划,水绿色裙摆扫过炭盆,带起的火星溅在布料上,烫出个小米粒大的洞。

时念正趴在案上改台本,闻言抬头,青布旗袍的领口沾了点墨:“用砂纸磨出毛边,再在袖口绣几片碎雪。

灾民的苦,不在料子好坏,在眉眼间的劲。”

她指尖在“众志成城”西个字上重重一点,台本上密密麻麻标着批注:“士兵甲台词加粗,要带塞北口音”

“百姓送汤时碗沿要磕个缺口”。

这些细节在前文排《三国演义》时就反复打磨过,如今搬到宫廷戏台,更添了几分谨慎。

乔章林抱着摞首饰盒进来,樟木香气混着炭火暖味漫开来:“念姐,首饰都按您的意思挑好了。”

最上面的锦盒里躺着支点翠步摇,点翠的孔雀羽在光下泛着幽蓝,正是上次御花园演出得的赏赐。

时念拿起步摇往凝霜发间一插,镜中的姑娘顿时添了几分贵气,却被她伸手抽掉两根珠穗:“太晃眼,宫里的娘娘们见了该嫌喧宾夺主。”

凝霜摸着发间的步摇,忽然笑了:“念姐是怕我抢了娘娘们和夫人们的风头?”

“你这嘴啊……”

时念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铜胎上绣着“雨雪霏霏”的诗签,“《兰亭序》的调子柔,唱时揣着这个,免得气口不稳。”

正说着,十二扛着块青布进来,布面上画着层层叠叠的雪山,是给《众志成城》做布景用的。

他往戏台中央一铺,青布垂落的褶皱竟真像连绵的雪岭,惹得晚晴惊呼:“这哪是布景,分明是幅活的《寒江独钓图》!”

十二被夸得挠头,粗声粗气地说:“念七说在布角缝些碎盐,抖起来像下雪。”

时念望着那片“雪山”,忽然想起福公公的话——

北地雪灾的折子堆了半尺高。

她提笔在台本上添了句旁白:“雪压千里,压不住人心齐。”

墨迹未干,就被风吹得微微发皱,像极了灾民冻裂的手。

排练从辰时持续到酉时,戏台上传来的唱腔时而激昂时而婉转。

凝霜唱《兰亭序》时,水袖翻转间带起的风扫过“雪山”布景,碎盐簌簌落下,竟真有“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的意境;

浅醉演送汤的农妇,粗布衣裙上沾着的“泥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暮色渐浓时,阿福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棉鞋上的雪化在青砖上,晕出片湿痕。

“念姐!温家派人来了!说……说流芝姑娘要回来排练!”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流芝披着件石青披风,身后跟着温简明,青布锦袍的袖口沾了点雪,显然是刚从温府赶来。

“父亲说……让我也来帮帮忙。”

流芝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耳尖红得像被炭火熏过,“还说让我多学两句词,别到时候怯场。”

时念望着她身后的温简明,他正望着戏台中央的“雪山”布景出神,眼里的光比檐角的灯笼还亮。

想不到温简明一个书生,如今却主动送妻子回来唱戏,倒比那些满口平等的酸儒多了几分真性情。

“正好缺个给士兵缝衣的民妇角色。”

时念往戏台边一指,晚晴立刻递过件半旧的布裙,“试试这个,袖口得磨出毛边才像常年做活的。”

流芝刚接过裙子,就见温简明从袖里掏出个锦盒,里面是支银质海棠簪,簪头的花瓣薄如蝉翼:“本打算除夕夜送你,现在看来……”

除夕夜是等不到了,不如现在就送。

姑娘们顿时起哄,浅醉推着流芝往镜前走:“快戴上试试!温公子的心意,可不能辜负。”

时念看着镜中红着脸的流芝,忽然想温父。

温父哪是支持流芝唱戏,是想借怡红院的戏台,把温家的名声送进皇帝耳朵里。

可这又何妨?

时念望着流芝和温简明凑在一起改台词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情分,本就该掺着点算计才真切。

流芝借温家的势站稳脚跟,温家借怡红院的戏台扬名,势均力敌的扶持,总比单方面的依附长久。

“念姐,小品的词您再瞧瞧?”

晚晴递过张纸,上面写着《巧劝》的台本——

讲两个灾民为争半袋米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被个老婆婆用“一粒米难成炊”的道理点醒,正是时念仿照现代小品的形式编的,既通俗又含深意。

时念接过纸,笔尖在“老婆婆台词”旁添了句:“我那口子在边关扛雪呢,他说百姓心齐,比铁甲还硬。”

这是前几日听北地商人说的真事,此刻写进戏里,倒比刻意编的句子更动人。

排练到深夜,怡红院的灯笼还亮得暖。

流芝唱《兰亭序》的调子混着十二喊台词的糙话,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时念站在廊下望着,忽然听见温简明在教流芝念台词,声音软得像春水:“‘情字何解’这句,尾音要带点颤,像雪落在梅枝上。”

她忽然想起现代话剧团里的排练场景,那时总说“好的作品要带着生活的温度”,原来千百年前的戏台,道理也是一样的。

除夕午时的钟声刚过,春螺巷就传来马蹄声。

三辆乌木马车停在怡红院门口,车帘绣着暗纹的龙,在雪光里泛着冷光——

福公公派来的人到了。

姑娘们穿着新做的戏服往外走,流芝的石青布裙上绣着细碎的梅,凝霜的水蓝衫裙沾着“雪粒”。

浅醉的流民装袖口故意磨出毛边,却在腰间系了条红绸,透着股苦里带甜的劲。

“师父在宫里候着各位姑娘。”

领头的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扫过戏服时,在“雪山”布景上顿了顿,“这青布倒比云锦更见功夫。”

时念最后一个上车,指尖抚过袖袋里的台本,封面上“众志成城”西个字被体温焐得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