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虽演过御花园,却从未踏足除夕宴的戏台,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公公说笑了,”
时念将茶盏推过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我院里的姑娘们都是些野路子,哪登得上那样的台面?”
“时老板可是谦虚了……”
福公公端起茶盏,指尖在釉色温润的杯沿上轻轻划着,“皇上特意提的,说怡红院的戏‘有筋骨’,比那些靡靡之音强。”
他呷了口茶,目光扫过雅间墙上挂的《木兰辞》戏报,忽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往年的除夕宴都是些歌舞升平的老调子,今年……
不太一样。”
时念的心轻轻提了提。
她这才想起,前几日听商队说北地遭了百年不遇的雪灾,粮草短缺,流民都涌到了边关,南齐帝为此连着几日没上朝。
“公公的意思是……”
“皇上心里装着事呢。”
福公公放下茶盏,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时念耳边,“那些歌姬舞姬只会唱‘国泰民安’,皇上听着堵心。
时老板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唱什么合时宜。”
时念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忽然明白过来。
她望着福公公那双精光西射的眼睛,忽然端起茶盏,看似要续水,实则将茶盏下早己备好的银票顺势推了过去。
五十两的票面在茶渍的掩护下不太显眼。
“公公辛苦,这点心意买壶热茶喝。只是我院里的姑娘们粗笨,不知皇上和娘娘们偏爱哪类戏文,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福公公的眼尾跳了跳,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茶盏,银票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袖袋。
他脸上的笑顿时真切了几分,凑近时念耳边,温热的气息混着龙涎香扑过来:“杂家跟你透个底,北地雪灾的折子堆了半尺高,皇上正愁怎么安抚民心。
你要是能借戏说些‘共渡难关’‘君臣同心’的话,比唱十出《武家坡》都管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皇后娘娘也提过,说上次那出《木兰辞》里‘万里赴戎机’的调子好,有股子劲儿。
要是能排段新的,讲讲军民一心抗灾的故事,保管皇上高兴。”
时念听得认真,指尖在桌案上悄悄记下关键词:北地雪灾、民心、军民同心。
这些话从福公公嘴里说出来,无异于点明了戏台就是朝堂的延伸,唱得好,怡红院便能更上一层楼;
唱得不好,怕是要惹来祸事。
“多谢公公提点。”
时念起身福身,态度愈发恭敬,“我院定当尽心排演,不辜负皇上和公公的嘱托。”
“这就对了。”
福公公满意地站起身,理了理蟒纹袄的褶皱,“咱家还要去别处传旨,就不多留了。
除夕午后,会有马车来接人,可别误了时辰。”
送走福公公,时念站在廊下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口,袖袋里的手还在发紧。
阿福凑过来,挠着头问:“念姐,宫里的宴席不好应付?要不要让十二他们也跟着去?”
如今怡红院的人走了一半,剩下的这些人虽然主心骨都还在,但阿福总觉得有些没有安全感。
果然还是人多的时候,热闹且安定。
“十二一个角儿,为何不去?”
时念失笑,转身往后台走,“叫浅醉、凝霜她们来,说有要事商量。”
后台的炭盆烧得正旺,姑娘们正围着流芝送来的喜糖说笑,见时念进来,都停了声。
浅醉正试穿新做的棉甲戏服,银灰色的缎面上绣着暗纹,是为开春的《凤求凰》准备的。
“除夕要进宫唱戏。”
时念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不是御花园的小打小闹,是除夕宴,皇亲国戚和外戚大臣都在。”
凝霜手里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进宫?可我们半年没去了,我还以为……”
“以为皇上忘了咱们?”
时念接过话头,坐在绣架旁拿起块杭绸,“皇上没忘,只是时机未到。
这次北地雪灾,宫里想用咱们的戏文做点文章。”
她把福公公的话拣要紧的说了,末了道:“得排新戏,讲军民合力抗灾的故事,要让听戏的人觉得,再大的难处,只要心齐就能扛过去。”
浅醉想了想,忽地眼前一亮:“不如咱们编段‘百姓捐粮、将士守城’的戏,就像蓝星故事里的‘众志成城’!”
“还得有皇上的戏份。”
沉碧补充道,手里的针线在绸缎上绣出片雪花,“比如皇上彻夜批阅奏折,皇后娘娘带领宫眷织布赈灾,这样才周全。”
时念点头,指尖在案上划出轮廓:“主角用流民和士兵,皇上和娘娘做背景,既显亲民,又不抢风头。
唱腔要刚柔并济,既要有《木兰辞》的硬气,也要有《知否》的温情。”
正说着,乔章林抱着摞书进来,都是些记载灾年的史书:“念姐,我找了些前朝抗灾的故事,或许能用上。”
时念翻开一页,见上面写着“贞元年间雪灾,百姓自发凿冰运粮,官兵护路,三月而灾解”。
她拍了拍桌案:“就用这个!把凿冰运粮的场景搬上戏台,再添段百姓给士兵送热汤的戏,定能动人。”
伙计们很快动起来,十二和念一去库房翻找能做冰雪布景的青布,吴婶领着厨娘蒸了几笼红糖水,说要让姑娘们练嗓子时润喉。
时念站在戏台中央,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福公公临走时的眼神——
那里面藏着的,是提醒,也是试探。
这出戏唱好了,便是从“民间戏院”到“皇家御用”的跨越;
唱砸了,怕是连之前的立足之地都保不住。
北地的雪灾是难题,却也是怡红院的机会,用戏文替皇上说出“民心可用”,比任何谄媚都管用。
“浅醉,”
时念忽然道,“把那支点翠步摇找出来,给凝霜戴上。”
那步摇是上次进宫得的赏赐,一首收在箱底。
浅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念姐是说,戏服要隆重些?”
“既要隆重,又不能抢了宫里各位娘娘们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