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眼角的光更亮了些:“我跟他们说想回怡红院唱戏,父亲和简明都答应了,说只要我喜欢,什么时候来都行。”
“那温夫人呢?”
阿福凑过来,手里的糕屑掉了一身,“她没说什么?”
提到温母,流芝的声音低了些,却依旧带着笑意:“母亲没说话,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但她也没拦着,算是默认了吧。”
“默认就是答应!”
十二扛着木剑从戏台后走出来,粗声粗气地说,“她要是敢不答应,我这剑……”
“十二!”
时念和张珂源从账房走出来,青布旗袍的领口沾了点墨,却笑得温和,“唱了大半年的戏,放假还拿着那些东西做什么?。”
十二挠挠头,把剑往戏台边一靠,嘿嘿笑了。
流芝望着时念,忽然福身行礼,动作比在温家还标准:“谢念姐。”
若不是时念当初那句“嫁了人也能唱戏”,她断不敢在温母面前提这要求。
“谢我做什么。”
时念扶起她,指尖拂过她鬓边的海棠簪,“是你自己挣来的体面。”
正说着,吴婶端着糯米藕出来,粗瓷碗上冒着白汽:“快尝尝,特意多放了桂花蜜。”
流芝刚接过碗,就见念一拎着壶酒从外面进来,见了流芝,眼睛瞪得溜圆:“哟,这不是温夫人吗?
还记得我们这些穷伙计不?”
“念一哥又取笑我。”
流芝的脸腾地红了,把碗往温简明手里一塞,作势要打他。
念一笑着躲开,忽然收了玩笑,语气郑重起来:“流芝,往后在温家要是受了委屈,别憋着。
咱们怡红院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是你娘家哥哥姐姐,定给你撑腰!”
“对!”
阿福第一个附和,把手里的桂花糕往桌上一拍,“我阿福虽然没念过书,但打架还是会的!”
“还有我!”
十二举着木剑转了个圈,“我这剑虽说是木头的,敲人脑袋也疼!”
姑娘们也跟着点头,浅醉拉着流芝的手:“咱们排新戏《凤求凰》,就等你回来演卓文君呢,温家要是敢拦,我们就把戏台搭到他们家门口。”
流芝望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糯米藕上,溅起小小的糖花。
她原以为嫁入书香门第,总要收敛锋芒,却没想在这里,永远有人护着她的棱角。
“好了好了,别哭了。”
时念递过帕子,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温简明,他正望着这热闹的场景,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温公子可瞧见了?”
温简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对着时念深深一揖,语气诚恳:“时老板放心,简明定会对流芝好。
她想唱戏,我便帮她抄戏文;
她想回来,我便陪她回来。”
他顿了顿,看向流芝的眼神软得像春水:“我娶的是流芝,不是哪个规矩里的影子。”
这话一出,院里顿时一片喝彩。
阿福拍着温简明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才对嘛!咱们流芝可是能在台上的角儿,哪能困在后院描眉画眼?”
温简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挺首了脊背:“我知道。”
他想起流芝在诗词大会上对“天生我材必有用”时的亮眼神,想起她批注诗集时的专注,“她就该站在台上,那样才鲜活。”
时念望着这对年轻的身影,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阳光穿过戏台的红绸,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跳动的春天。
吴婶把新蒸的馒头端上来,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快进有炭火的屋里坐,这大堂冷。
温公子,尝尝我做的糖包,流芝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哎!”
温简明应着,很自然地接过流芝手里的碗,又帮她拂去裙摆上的尘土,动作熟稔又温柔。
浅醉凑到流芝耳边,压低声音笑道:“瞧这模样,定是把你宠上天了。”
流芝的脸更红了,却忍不住弯起嘴角,偷偷往温简明那边望了一眼,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慌忙低下头,像极了戏台上演的《西厢记》。
院外的阳光越升越高,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暖得像吴婶新蒸的糖包。
流芝被姑娘们拉着说悄悄话,温简明则和阿福他们讨论新戏的布景,偶尔传来一阵哄笑,惊得檐下的鸟雀扑棱棱飞起,在湛蓝的天上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
时念靠在廊柱上,看着这满堂的热闹,忽然觉得,所谓人间,大抵就是这样——
有人盼你出嫁,有人等你回家,有人护着你的梦想,有人陪着你长大。
腊月二十五的雪刚停,春螺巷的青石板被扫出条干净的路,两侧堆着的雪像两排白绒绒的兽,衬得怡红院的红灯笼愈发鲜亮。
时念正指挥伙计们往门楣上挂春联,乔章林写的“春风入巷皆锦绣,好戏登场即华章”墨迹未干,被北风一吹,透着股墨香的清冽。
“念姐,宫里来人了!”
阿福从巷口跑进来,棉鞋上的雪沫子溅了满地,“是福公公!带着俩小太监,说是有要紧事。”
时念捏着春联的手顿了顿。
福公公是南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上次见还是御花园唱戏时,这小半年没再来往,此刻突然登门,倒让人猜不透来意。
她把手里的浆糊递给浅醉,理了理青布旗袍的领口:“请进来吧,去泡壶雨前龙井。”
福公公迈着八字步走进院时,手里的檀木拂尘扫过门槛的积雪,留下道浅痕。
他穿着件石青云纹袄,腰间系着玄色带子,见了时念,脸上堆起惯常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时老板,别来无恙啊?”
“托公公的福,一切安好。”
时念笑着拱手,引他往雅间走,“院里刚蒸了桂花糕,公公尝尝?”
“不了不了,杂家是来传旨的。”
福公公摆摆手,走进雅间就首奔主题,拂尘往八仙桌上一放,“皇上说,除夕宴想请怡红院的姑娘们进宫唱几出戏,热闹热闹。”
时念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除夕宴是宫里最隆重的宴席,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要到场,往年都是梨园的名角才有资格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