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父见如此大手笔的嫁妆,连连点头,眼里的赞许藏不住:“流芝是个好姑娘,温家能娶到她,是福气。”
正说着,温母从马车上下来,穿着件石青绣袄,手里攥着串紫檀佛珠。
她目光扫过流芝的嫁衣,又落在时念身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对着吴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吴婶是个通透人,忙拉着她去看流芝绣的并蒂莲帕子:“夫人瞧瞧这针脚,我们流芝手巧着呢,往后定能给您生个大胖小子。”
温母的脸稍缓,指尖拂过帕子上的金线,没接话,却也没再摆脸色。
吉时一到,流芝被扶上花轿。
临行前,她猛地掀开盖头,望着院里的众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念姐,吴婶,浅醉姐……我走了!”
“去吧去吧!”
时念笑着挥手,眼眶却红了,“记得常回来,新排的《凤求凰》还等着你演卓文君呢!”
花轿抬出春螺巷时,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
不少人原是来看笑话的,见怡红院的姑娘们穿着簇新的衣裳送嫁,温家的人满脸喜气,压根没有传言里的剑拔弩张,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我就说温家不傻吧?”
茶馆门口,卖花姑娘捧着篮子笑道,“怡红院的时老板连陛下都夸,流芝姑娘又是个有才情的,哪点配不上温公子?”
旁边穿长衫的书生也点头:“前几日还听御史大人说,那《蓝星诗选》连盛京书院的夫子们都夸赞。
温家这是捡到宝了。”
流言像被这场喜雨浇熄的火星,渐渐没了声息。
花轿到温府时,温父温母早己提前回来候在门口。
她看着流芝被扶下轿,红盖头下的身影纤细却挺拔,忽然想起温父昨夜说的话:“你以为陛下为何赏怡红院云锦?
那是看中了时念的能耐。
就连阿福浅醉这些人都能在那些贵人们面前说上话,这些人脉,对简明的仕途有多重要?”
那时她还嘴硬,说“青楼的人脉再广也上不得台面”,可此刻看着前来道贺的宾客——
有盛京书院的山长,有兵部的郎中,甚至连顺天府尹都派人送了贺礼,全是冲着怡红院的面子,才恍然明白温父的深意。
拜堂时,温母望着流芝跪拜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刚嫁入温家时的模样。
那时她也是商户女,被婆母处处刁难,首到生了简明才抬得起头。
流芝虽出身青楼,却比当年的自己体面百倍,有才华,有人脉,还有时念这棵大树靠着。
“以后好好过日子。”
温母把传家的玉镯戴在流芝腕上,声音有些发涩,“温家虽不是勋贵富商,却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流芝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重重磕了个头:“谢母亲。”
宴席上,时念被温父拉着坐在主位。
两人说起流芝的将来,温父忽然道:“时老板,年后我打算让简明去江南游学,听说那边的商户都在传《蓝星诗选》。
正好让他去瞧瞧,说不定能寻些商机。”
“我让人跟着去。”
时念笑着举杯,“院里有人在江南认识些绸缎庄的老板,都是常来怡红院做戏服的,人面熟。”
温父眼睛一亮,忙举杯相碰:“那可太好了!有人照应,我也放心。”
不远处的桌旁,阿福正和温简明的同窗说笑,讲起流芝在诗词大会上对的“海棠未雨,梨花先雪”,引得众人连连赞叹;
十二和念一则被几位相熟的公子拉着喝酒,说起《木兰辞》的唱腔,拍着桌子叫好。
温母坐在里屋,听着外面的热闹,忽然对身边的嬷嬷道:“去把流芝的嫁妆单子拿来。”
单子上列着“《蓝星诗选》一套、银质海棠簪一支、杭绸十匹……”
傍晚送嫁的队伍回怡红院时,雪又开始下了,却不再刺骨。
阿福拎着温家回赠的点心,嘴里哼着新学的喜歌,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念姐,你看温夫人最后那笑,可比刚来时真心多了!”
阿福把点心往桌上一放,碎屑撒了一地,“我就说嘛,咱们怡红院的姑娘,走到哪都体面!”
时念望着窗外的雪,手里捏着流芝留下的海棠帕子,忽然笑了。
檐角的红灯笼在雪雾里晃成一团暖黄,像颗永远不会灭的星。
“可不是嘛。”
她轻声道,“咱们的姑娘,走到哪都体面。”
腊月二十三的日头格外暖,融了檐角的残雪,顺着青瓦淌下来,在春螺巷的石板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怡红院的朱漆门虚掩着,门楣上的红绸还没拆,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像在盼着谁回家。
“到了。”
温简明勒住马缰,白马打了个响鼻,蹄子踏过水洼,溅起细碎的银花。
他侧身扶流芝下马,青布锦袍的袖口沾了点泥,却笑得眉眼弯弯。
流芝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帕子还是出嫁前浅醉送的,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
她望着熟悉的门扉,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不过三日,却像隔了半辈子。
“进来呀!”
阿福从门后探出头,手里还举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见两人站着不动,忙跑出来拽流芝的袖子。
“念姐让吴婶蒸了你爱吃的糯米藕,再磨蹭就被抢光了!”
流芝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温简明伸手扶住她,两人相视一笑,眼底的拘谨散了大半。
跨进院门的瞬间,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浅醉、沉碧、晚晴围着绣架坐着,见流芝进来,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绸缎上,涌上来就拉着她问东问西。
“温夫人待你好不好?”
浅醉最是心急,水绿色的裙摆扫过流芝的嫁衣下摆,“有没有让你学那些繁琐的规矩?”
沉碧则盯着她腕上的玉镯,眼睛亮得像星子:“这是温家的传家宝吧?瞧着真温润。”
晚晴最是细心,注意到流芝鬓边的海棠簪换了支新的,笑道:“定是温公子给你买的,比先前那支还好看。”
流芝被问得脸颊发烫,却一一答了,声音软得像棉花糖:“母亲待我挺好的,昨日还教我做拿手菜;
父亲说我批注的诗签好,让我多写些给他的学生们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