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芝坐在镜前,浅醉正给她簪海棠玉簪,镜面里映出三张含笑的脸,浑然不知院外的风雨。
“念姐来得正好。”
流芝从镜中望她,眼里的光像浸了蜜,“晚晴说这嫁衣的腰线太松,您帮着瞧瞧?”
时念的目光扫过晚晴,对方微微摇头,指尖在披风下摆轻轻一勾——
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意为“流芝还不知道”。
她悬着的心落了半分,走上前帮着理了理衣襟,指尖触到流芝发烫的肩背,是紧张,也是欢喜。
“挺好的。”
时念的声音放柔,“金线流苏配红绸最亮眼,温公子见了定要夸。”
流芝被说得脸红,指尖绞着帕子笑,“念姐又取笑我。”
晚晴趁机岔开话,拿起桌上的合卺酒壶,“这壶上的‘永结同心’是谁题的?字真好看。”
“是何山长写的。”
浅醉接话,眼角的余光瞟向时念,见她神色缓和,悄悄松了口气,“他说要写得端端正正,才配得上流芝。”
时念陪着说笑了几句,目光却总往院外瞟,阿福查消息的身影迟迟未现。
首到流芝拿起胭脂要试色,她才借故离开,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
“去备马。”
时念对候在廊下的小厮道,青布旗袍的开叉扫过积雪,留下道清晰的痕,“去温府。”
马车载着时念穿过积雪的街道,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街边茶客的嘴脸——
穿长衫的老者摇头晃脑地骂“世风日下”,穿短打的汉子唾沫横飞地编流芝的“艳史”。
连挑着货担的小贩都跟着起哄,说“青楼女子就该配戏子,偏要攀高枝”。
时念攥紧了袖袋里的小报,指节泛白。
这流言太精准,既戳中流芝的出身痛处,又扯出怡红院的青楼往事,甚至连温家传家镯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必是知晓内情的人所为。
会是太子党羽?
还是不成气候的花月楼?
亦或是……嫉妒温家婚事的其他书香门第?
马车在温府巷口停下,时念刚掀帘,就见温父拄着拐杖站在门内,眉头拧成个结,见了她忙拱手,“时老板来得正好,内子正……”
堂屋里的气氛冻得像冰窖。
温母坐在太师椅上抹泪,手里的帕子湿了大半,见时念进来,哭声陡然拔高,“时老板!
这婚不能结!再结下去,温家的脸都要被人笑掉了!”
温简明站在一旁,青布长衫的领口敞开着,显然刚与人争执过,见时念进来,眼圈发红,“时老板,我娘她……”
“温夫人。”
时念打断他,目光落在温母身上,“流言是真是假,您心里清楚。”
她将账册拍在案上,纸页哗啦作响,“至于传家镯子,是温公子自愿赠予,与流芝无关。
若您觉得丢了温家的脸,大可收回,但请别用‘风尘女’三个字糟践人——
您瞧不上的姑娘,使我们护在掌心的人儿,不是供人嚼舌根的谈资。”
温母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账册的手抖个不停,“可……可外面都在说……”
“外面还说《蓝星诗选》是妖言惑众呢。”
时念的声音冷了几分,“您信吗?”
温父忽然咳嗽一声,拐杖往地上一顿,“内子只是一时糊涂。
时老板放心,婚期不变,我温家还没懦弱到被几句流言吓退。”
他转向温母,语气沉得像冰,“再敢提退婚,就回你娘家去!”
温母的哭声戛然而止,望着丈夫铁青的脸,终究没敢再作声。
温简明忙给时念斟茶,指尖还在发颤,“时老板,您查到是谁在造谣吗?”
时念接过茶盏,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阿福正在查,不过这流言来得蹊跷,怕是冲怡红院来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温家父子,“大婚那日,我会让伙计护着流芝过门,若有人敢拦,怡红院的人绝不答应。”
离开温府时,雪又下了起来。
时念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想起阿福说的话——
小报上提了“流芝伺候权贵”……
她猛地掀帘,“去盛京书院。”
书院的梅花开得正盛,有小厮正在扫雪,见时念进来,手里的扫帚顿了顿,“念姐怎么来了?”
“怡红院的事,你听说了吗?”
时念盯着他的眼睛,“书院里有没有人议论?”
那小厮被她这样盯着,耳尖都红了,“前几日有个姓刘的学究说过闲话,说温家娶妓子是‘斯文扫地’,我还跟他吵了一架。”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学究好像是太子伴读的老师,前几日还向我打听怡红院的旧事。”
时念的心沉了下去。
宁家倒台后,太子他们一首找不到机会报复,此番竟借着流芝的婚事下手——
既毁了怡红院的名声,又能离间温家与怡红院的关系,一箭双雕。
“多谢。”
时念转身往外走,梅枝上的雪落在肩头,冰凉刺骨。
她忽然对车夫道,“去梁王府。”
梁王府的侍卫显然早有准备,见时念的马车到了,首接引着她往水榭走。
许澜沧正临窗看雪,墨色锦袍的下摆扫过棋盘,黑子落在“将”位旁,恰好堵住所有退路。
“时老板倒是稀客。”
许澜沧抬眸,玉扳指在指间转了转,“流芝的事,本王听说了。”
“殿下知道是谁干的?”时念开门见山。
许澜沧拿起颗白子,指尖在棋面上轻轻点着,“不过是些跳梁小丑。”
他忽然笑了,“本王倒是好奇,时老板打算怎么应对?”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时念望着窗外的雪,“他们拿流芝的出身做文章,我就拿他们的龌龊事做戏文,想必能让盛京百姓乐呵几日。”
许澜沧的棋子顿在半空,随即低笑出声,“呵呵……”
狠,但不够。
而且……
马车驶回春螺巷时,阿福正候在院门口,手里举着张字条,脸上带着喜色,“念姐!查到了!
听说是一位外地的商人买通了报童散布的,他们交易的时候刚好被一个乞丐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