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时念深深一揖,眼里的红血丝还在,却闪着光,“明年放榜,我定来给您报喜。”
“我等着。”
时念笑了,“到时候让吴婶给你蒸桂花糕,管够。”
王思哲用力点头,转身往破庙的方向走,脚步却像踩着风,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轻快的响。
时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觉得这秋夜也没那么冷了。
她转身往回走,路过怡红院的侧门,见浅醉正站在灯笼下等她,手里还捧着件披风。
“念姐,就知道您在这儿。”
浅醉笑着把披风递过来,“客人们刚才还在问您呢。”
时念接过披风披上,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忽然问:“刚才我和王公子在包厢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浅醉脸上的笑淡了些,眼里却带着暖意:“就听见您说‘落榜又如何’,觉得……觉得念姐说得真好。”
时念望着院里依旧热闹的灯火,忽然想起范进中举的故事。
这世道总把科举当成唯一的出路,可她偏要告诉这些年轻人,路有千万条,只要肯走,总有一条能通向光亮处。
“走吧,回去看看他们的热闹。”
时念拉起浅醉的手,往院里走,青布旗袍的开叉扫过门槛,带起一片细碎的月光,“毕竟,今日的欢喜是真的,明日的勇气,也该是真的。”
戏台上传来《西厢记》的调子,“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唱词混着喝彩声飘过来,与时念和浅醉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像首关于希望的歌。
时念回到怡红院时,戏台的锣鼓正敲得震天响。
林江彦搂着同窗笑谈,万顺成站在台边给香巧递花,满堂的喧嚣像滚沸的水,烫得人心里发暖。
三日后,王尤劲派人来送新印的诗选,说那个穿青布长衫的穷书生正在书肆打杂,白天搬书、晚上抄稿,偶尔还帮着校订“蓝星诗选”的注解,指缝里磨出的茧子比书稿还厚。
“他说多谢时老板的桂花糕,等明年中了举,定要亲手送来。”
伙计学着王思哲的语气,眼里带着几分敬佩,“王掌柜说,这书生抄的稿子比先生们还仔细,连‘黄河’的注解都添了三种异说。”
时念正对着账本核账,闻言笔尖顿了顿,墨滴在“书肆分成”那栏晕开个小圆点。
她忽然想起那晚太白楼的月光,王思哲攥着酒碗说“不走了”时,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
浅醉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见她对着账册出神,忍不住道:“念姐,那王思哲既有才学,不如叫他来怡红院做事?
咱们正好缺个抄戏本的先生,待遇定不会亏待他。”
时念抬头笑了,青布旗袍的领口沾了点墨,倒添了几分书卷气:“他不会来的。”
“为何?”
浅醉不解,“咱们院里的书角、戏台,哪样不比书肆体面?”
“体面分两种。”
时念放下笔,指尖在“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诗签上轻轻敲着,“一种是旁人给的,一种是自己挣的。
王思哲要的,是后一种。”
她想起诗词大会上,这书生为“长安”与“盛京”争得面红耳赤,宁肯站在角落啃冷馒头,也不肯接狄英杰递来的点心。
那股藏在谦和底下的硬气,像极了寒冬里不肯弯腰的梅。
“他呀,是‘不受嗟来之食’的性子。”
时念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让他在书肆慢慢熬,比来怡红院当‘先生’更自在。”
浅醉这才恍然,低头抿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张纸:“对了念姐,这是冬季的营业章程,您瞧瞧可行?”
纸上的字迹娟秀,列着“加开午场”“添炭火盆”“戏服改棉衬”等条目,末尾还画着个小小的暖炉,是浅醉的手笔。
时念越看越点头,末了在“戏服改良”那栏画了个圈:“这点想得好,水袖里藏着暖炉,转起来叮当响,像串碎银子。”
浅醉笑出声:“可不是嘛,得想个妥当法子,总不能让姑娘们冻着嗓子唱戏。”
她忽然抬头,眼里闪着试探:“念姐,您看……这章程若可行,往后院里的日常营生,能不能让我和阿福、张账房他们多担些?”
时念挑眉:“怎么,嫌我管得多了?”
“不是不是!”
浅醉慌忙摆手,耳尖红了,“是觉得念姐总操心这些琐事,太累了。
您该多想想排新戏、弄诗选的大事。”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乔先生和杜先生也说,该让我们学着独当一面了。”
时念望着浅醉眼里的认真,忽然想起刚穿来时,这姑娘在自己面前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如今却能站在戏台前改章程、论经营,青布裙摆扫过地面时,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
“好啊。”
时念把章程推回去,指尖在“主事人”三个字上轻轻一点,“从今日起,你、阿福、张珂源、乔章林、杜元介,组成议事班,院里的事你们商量着定,拿不定主意的再找我。”
浅醉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
时念笑着起身,往衣架上取披风,“我还等着看你们把怡红院开到塞北去呢。”
议事班的第一次集会定在三日后的午后,后台的炭火盆烧得正旺,吴婶端来的热茶冒着白汽,把每个人的脸都熏得红扑扑的。
“入冬后戏台得加棉帘,不然穿堂风刮得人嗓子疼。”
阿福捧着个炭笔写的账本,上面记着“东墙漏风”“西窗透寒”等条目,字缝里还画着小小的棉团。
张珂源拨着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添棉帘得雇裁缝,炭火钱也得加三成,下个月的营收怕是要少两成……”
“我有个法子。”
吴婶忽然开口,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让绣娘在棉帘上绣诗签,‘床前明月光’‘黄河之水天上来’,既挡风,又能当新景致,说不定还能多卖些茶水钱。”
乔章林立刻点头:“此计甚妙!
再让杜先生写些冬日诗句,绣在姑娘们的坎肩上,既保暖,又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