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巧眼里的真诚，十二手里的木剑，吴婶手里冒着热气的糕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又热了。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的浮萍，可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院里的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谢谢大家。”
流芝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眼泪的涩味漫开。
“有你们真好！”
“傻话。”
浅醉走过来，水绿色的裙摆扫过流芝的手，带着点暖意，“念姐常说，咱们院里的人，就得互相护着。”
流芝重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纸：“对了，我还改了段《西厢记》的唱词，想加在新戏里……”
众人顿时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晨光穿过戏台的窗棂，照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幅热闹的画。
二楼的房间里，时念正临窗看着这一切。
手里的茶盏冒着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笑意。
她听见流芝清亮的声音透过窗纸传进来，带着点青涩却异常坚定；
听见阿福粗声粗气的笑，吴婶嗔怪的念叨，还有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像串银铃滚过回廊。
“这丫头，倒是长大了。”
时念轻呷了口茶，茶香混着远处传来的戏文声，心里竟生出几分欣慰。
她想起昨夜流芝扑在怀里哭的模样，想起那碗米酒的甜，想起月光下未绣完的并蒂莲帕子。
这姑娘终究没让她失望，既没被情爱冲昏头，也没因出身自轻自贱，像株刚抽条的青竹，既带着韧劲，又透着鲜活。
“念姐，王掌柜派人送样书来了。”
阿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兴奋，“《蓝星诗选》加印的五千册排上工了，王掌柜说要请您去书肆题字呢。”
时念放下茶盏，走到窗边往下望。
流芝正被姑娘们围着改唱词，阳光落在她发间的海棠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初来时藏在眼底的怯，却又比那时亮了百倍。
“告诉王掌柜，题字就不必了。”
时念对着楼下扬声，嘴角的笑意更深，“让他多印些‘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诗签，送给出榜后的学子们。”
阿福应着“好叻”，转身时撞进流芝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带着感激，更带着股被底气撑起来的亮，像株终于迎着阳光开花的菊。
时念望着戏台中央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忽然觉得这秋阳格外暖。
流芝的婚事，大约就是这样了。
不必委曲求全，不用藏起锋芒，若温家识趣，便多个人护着她；
若不识趣，怡红院的戏台永远为她亮着灯。
回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混着姑娘们的笑闹声，像支没谱的歌。
时念转身往案前走，那里还摊着“三顾茅庐”的新戏本，凝霜反串诸葛亮的唱词旁，她昨日批注的“巾帼不让须眉”几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窗外的热闹还在继续，流芝的声音清亮得像溪涧的水：“这段得改得硬气些，崔莺莺不该总等着张生，她也能自己去寻……”
秋闱放榜这日，晨光刚漫过春螺巷的青石板，怡红院的人就没了往日的从容。
吴婶蒸桂花糕时多放了半勺糖，甜香漫出后厨，却压不住廊下此起彼伏的打听声；
连最沉得住气的乔章林，都把《蓝星诗选》翻得卷了边，指尖在“春风得意马蹄疾”那页反复。
时念坐在二楼窗边，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影，指尖在案上的戏本上轻轻敲着。
她觉得好笑，明明怡红院的人又没有去参与秋闱，真不明白大家为何如此严阵以待。
难道是自己昨夜嘱咐阿福：“不用急着回来，仔细瞧瞧榜文，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名字。”
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一阵震天的笑，像串炸响的鞭炮，惊得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阿福捧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兜，一路小跑进来，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响，脸上的笑褶子挤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中了！中了好多！”他还没跨进门槛就嚷嚷开，兜子往戏台旁的石桌上一搁，铜板“哗啦啦”滚出来，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堆得像座小小的银山。
众人顿时围了上去，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的娘，这得有多少？”
吴婶放下手里的蒸笼布，指着那堆铜板，“阿福你这是把钱庄搬来了？”
十七凑得最近，鼻尖都快碰到铜板，忽然咋舌：“阿福大哥，你去抢人了？”
“呸呸呸！”
阿福照他后脑勺拍了一下，瞪眼道，“我可是良民，抢什么抢？这是赏钱！正经的赏钱！”
他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拿起几枚铜板在手里掂着，叮当脆响里透着得意：“你们是没瞧见，放榜的墙根下挤得水泄不通！
我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就看见林公子、万二爷他们几个，正被人围着道贺呢！”
“鸿胪寺卿家的林江彦？”
浅醉抱着刚绣好的戏服走过，闻言停下脚步。
“就是他！”
阿福一拍大腿，“中了二甲第十七名，正站在榜前笑呢！
我上去道喜，说‘公子高中，怡红院全体给您贺喜，回头定排新戏为您庆功’，他一高兴，就让随从给了我一串铜板！”
众人听得眼睛发亮，香巧追问：“还有呢？”
“还有万昌伯府的万二爷，他也中了！”
阿福的声音又拔高了些，“中了二甲第九！
他见了我，首接从钱袋里抓了把碎银，说‘多亏怡红院的诗签提神，这钱该给’！
还有几个常来的举子，你一言我一语，硬是把我这兜子给填满了！”
他说着往人群外挪了挪，露出身后跟着的小厮，那小厮手里还捧着个红绸包，打开一看，竟是几匹上好的杭绸，“这是林公子赏的，说让姑娘们做新戏服。”
戏台旁顿时炸开了锅。吴婶笑得合不拢嘴，往阿福手里塞了块热乎的桂花糕：“你这张嘴，不去说书可惜了！”
十二举着木剑转了个圈，嚷嚷着要给中举的公子们排“状元游街”的新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