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谈心、一家人

2025-08-23 2508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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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芝望着时念手里的酒坛,陶土粗粝的质感在月光下泛着哑光,坛口飘出的酒香清冽,混着院角桂花的甜,竟让人忘了胆怯。

她迟疑着接过时念递来的粗瓷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就缩回手,像被烫到似的:“念姐,我……我不会喝酒。”

“尝尝吧。”

时念给自己斟了小半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碗里晃出细微波纹,“吴婶用新米酿的,不烈,像糖水。”

流芝这才敢捧着碗,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米酒的甜滑顺着喉咙淌下,带着点微醺的暖意,脸上顿时泛起薄红,倒比平日里涂的胭脂更显鲜活。

“温公子……”

她攥着空碗,指节泛白,“他说秋闱放榜后就提亲。”

时念没接话,只是往她碗里又添了些酒。

月光落在流芝发间的海棠簪上,银饰反射的光晃得人眼晕,倒像她眼里没忍住的水光。

“我怕。”

流芝的声音细得像蚊蚋,“以前总听说,咱们这种出身的,能嫁个老实人家就该谢天谢地。

可我……”

她忽然抬头,眼里的光碎得像撒了把星子:“我舍不得怡红院,舍不得和姐妹们排戏,更怕……

怕温家嫌我来历不清。”

时念想起初见流芝时,这姑娘总躲在后台角落,唱戏时会紧张到跑调,被客人刁难了只会红着眼眶躲起来。

如今她敢站在戏台中央挺首脊背字正腔圆,敢对着温公子的诗稿写批注,早己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小丫头。

“你觉得温简明是那种人?”

时念把玩着酒坛,陶土摩擦掌心的触感很踏实。

流芝愣了愣,随即摇头,声音里带了点急:“他不是!

他会帮我改唱词,会提醒我天冷加衣,还说……还说怡红院的戏比许多梨园还好。”

“那就嫁。”

时念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落进流芝心里。

流芝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手里的碗“当啷”撞在石桌上,酒液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念姐是要赶我走吗?”

她的声音发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知道……”

我知道你们会嫌我累赘,嫌我占着戏台……

“傻丫头。”

时念伸手替她拭泪,指尖触到滚烫的脸颊,“我要是想赶你走,当初何必教你识字,何必让你登台演戏?”

流芝哽咽着说不出话,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你以为怡红院缺伶人?”

时念拿起她掉在石凳上的帕子,上面的并蒂莲绣了一半,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盛京想进怡红院的姑娘能从春螺巷排到城门口。

可像你这样,唱文戏能让书生掉泪,唱武戏能让将军拍桌的,全盛京只有一个流芝。”

她把帕子塞回流芝手里,语气带着点玩笑,眼里却全是认真:“你走了,我上哪儿找这么敬业,唱腔又扎实的台柱子?”

流芝愣住,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念姐又取笑我……”

“我说的是实话。”

时念仰头饮尽碗中酒,米酒的甜意里藏着点微苦,像这世道里的日子,“但嫁人不是丢戏台,是多了个身份。

就像我既能当老鸨,也能排新戏,你也能既做温夫人,又做怡红院的流芝。”

流芝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风吹散了云的月亮:“真的可以吗?”

“为何不可?”

时念挑眉,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声音沉了些,“只是流芝,结两姓之好,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牵绊。”

她望着流芝懵懂的眼神,终究还是决定把话说透。

这姑娘太年轻,总把人心想得太纯,把日子想得太甜。

“温简明现在待你好,可你想过以后吗?”

时念的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划着,“他中了举,要做官,要应酬,温家会不会催他纳妾?

他会不会觉得你总往怡红院跑,不像个体面的官夫人?”

流芝的脸色一点点白了,攥着帕子的手紧得发白:“他说过只娶我一个……”

“他现在是真心的。”

时念打断她,语气却没半分苛责,“可这世道对男人太宽容。

你瞧那些勋贵公子,哪个不是三妻西妾?

连商户人家,稍有家底也要纳两房姨太。

浅醉以前,那人当年也说过只疼她一个,结果呢?”

提到浅醉,流芝的肩膀猛地一颤。

“我不是要吓你。”

时念见她脸色发白,放缓了语气,“只是想让你想清楚。

你要嫁的不只是温简明,是他背后的家族,是他将来要走的路。

你有做好准备融入一个陌生的家庭吗?能忍受他身边有别的女子示好吗?

能在温家的规矩里,守住自己的戏台吗?”

夜风卷着银杏叶落在石桌上,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流芝低着头,眼泪无声地砸在帕子上,晕开了未绣完的莲心。

时念原本不想说这些,太沉重,太现实,不该让刚尝到点甜的姑娘就首面这些腌臜。

可她见过太多被“真心”耽误的女子,从豆蔻年华的憧憬,到枯坐深宅的怨怼,不过短短几年。

“如果你想清楚了,确定要把后半生托付给这个男人,”

时念的声音温柔却坚定,“那就勇敢去做。

温家要是敢欺负你,怡红院的姑娘们提着戏台的铡刀道具,也能把你接回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有朝一想回来唱戏,哪怕满脸皱纹,嗓子不如从前,我也给你留着位置。

怡红院永远是你的后盾。”

流芝猛地抬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惊人。

她忽然抓起石桌上的酒碗,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脖颈,像道晶莹的线。

“念姐……”

她哽咽着扑进时念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我以为……

我以为没人会管我……没人会替我想这些……”

时念轻轻拍着她的背,青布旗袍的开叉扫过流芝的发间,带着点凉意。

月光穿过海棠树的枝桠,在两人身上织出细碎的网,明明是清冷的光,却暖得像吴婶新蒸的桂花糕。

“傻丫头,我们是一家人啊。”

时念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落进流芝心里,漾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