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苏府、护着自己

2025-08-23 2444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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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大婚那日,她穿着我送的云锦嫁衣,左眉角的痣被胭脂遮了,我夸她好看,她只扯了扯嘴角,连笑都带着怯。”

他忽然抓起酒碗猛灌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落,打湿了衣襟上的兰草纹,“洞房夜她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支银簪——

就是你头上这支的姊妹款,簪头刻着字。

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侯府的烛火太亮,晃得人眼晕’。”

时念望着远处嬉闹的人群,浅醉正举着支黄菊追流芝,笑声像银铃。

可这鲜活的热闹,却照不亮李睿眼底的阴影。

“她嫁过来后,整日坐在窗前刺绣,绣的却全是泉州的刺桐花。”

李睿的指尖划过石桌上的诗签,“我让管家给她备了最好的苏绣线,她却只用最粗的棉线,说‘刺桐花粗生,配不上金线’。”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时我竟以为她是害羞,是商户女初见侯府的拘谨,还安慰她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现在才明白,她哪里是拘谨,是早就知道,这侯府的门,从来就没为她真正敞开过。”

秋风卷着菊瓣掠过戏台,时念忽然想起乔章林说过的话——

有些花看着开得热闹,根却早就烂了。

“苏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轻声问,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海贸亏了。”

李睿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那年泉州港台风肆虐,苏家三艘货船全沉了,不仅赔光了家底,还欠了西洋商人一大笔银子。

苏老爷是想趁着侯府的势头,给两个女儿找个遮风港。”

他顿了顿,指节在“苏”字簪上捏得发白,“连苏婉的妹妹,都被匆匆嫁了人。”

时念的喉间忽然发紧。

苏婉还有一个妹妹……

她仿佛能看见姐妹二人,在刺桐花下挑绸缎时眼里的光,如何一点点被世俗的规矩磨成灰烬。

“她生下李贤那年,身子本就弱,却非要亲手绣襁褓,说‘得让孩子身上有泉州的味道’。”

李睿望着远处官道上的马车,像是能望见当年那辆送苏婉去庄子上“休养”的车,“绣到一半就咳血,染红了半匹布。

我守在床边,她拉着我的手,左眉角的痣在烛火下泛着光,说‘侯爷可知,我爹总说我像菊花,耐冻’。”

他当时只当是胡话,首到后来在苏家旧宅的箱底,翻到那本被虫蛀的账册——

上面记着“欠洋商银三千两”“船工工钱未结”,最后一页压着张字条,是苏婉的字迹:“婉儿,爹对不住你,侯府虽好,终非你的刺桐花巷。”

“她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才说那样的话。”

时念的声音有些发哑,指尖无意识地着自己的素银簪——

原主母亲留下的那支,簪头没有字,却刻着朵极小的菊花。

“她走后第三年,我去泉州府查海贸旧案,才从当年的账房嘴里知道,苏老爷早就瞧出西洋商人设的局,却被利欲蒙了眼,首到船沉了才知是骗局。”

李睿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泛白如纸,“那老账房说,苏婉出嫁前夜,在码头坐了整夜,对着沉船的方向哭,说‘爹怎么就信了那些人的鬼话’。”

风吹得菊花海翻涌,像片金色的浪,拍打着两人之间沉默的礁石。

“所以您才总来怡红院?”

时念忽然问,“因为我鬓边的簪子,像她的?”

李睿抬头,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上,那上面还沾着片菊瓣,像当年苏婉嫁衣上不慎落下的刺桐花。

“第一次见你时,只觉得像。”

同样的样式,同样的颜色,甚至同样的缺口……

他声音低了些,“后来看你改规矩,看你护着那些姑娘,才惊觉——

你们都像菊花,偏要在寒霜里挣出点颜色。”

时念想起浅醉第一次登台时抖得像秋风里的叶,想起流芝攥着诗集时发红的眼眶,忽然觉得这世间的女子,大抵都藏着段不能说的隐忍。

“李贤知道吗?”

“他不配知道。”

李睿的声音陡然冷了,“他只当自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侯府公子,哪懂他母亲绣刺桐花时,针脚里全是泪。”

远处传来阿福的吆喝,说要摘最大的菊花编花冠,浅醉的笑声像串银铃滚过花海。

李睿望着那片热闹,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巧的锦盒,推到时念面前。

里面是支半旧的绣针,针尖都磨圆了,却被擦拭得发亮。

“这是她最后用的那支针,绣到‘百鸟朝凤’的凤羽时断的。”

他声音轻得像怕惊了什么,“你比她幸运,活在能让菊花好好开的地方。”

时念捏起那支针,指尖触到针尖的圆钝,仿佛还能感受到苏婉当年握着它时的温度。

“侯爷想让我做什么?”

“护着自己,也护着自己的理想。”

李睿的目光扫过远处打闹的众人,“护着这些能在寒霜里挣颜色的花。”

秋风掀起时念的裙摆,青布扫过石桌上的诗签,“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忽然想起苏婉绣到一半的襁褓,想起那些被匆匆嫁人的女儿,想起自己穿越过来时那床起球的锦被——

原来这世间的女子,从来都在借着别人的光取暖,首到有人肯为她们点一盏属于自己的灯。

“我会的。”

时念将绣针放回锦盒,素银簪在发间轻轻晃动,“不单护着怡红院,还要让更多地方,都能让菊花好好开。”

李睿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泉州港的刺桐花下,那个说“暗纹要配银线才好看”的少女。

原来有些光灭了,会以另一种模样,在另一个人眼里重新亮起来。

远处的官道上,马车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段没说完的往事。

时念将锦盒推回去,发间的菊瓣被风吹落,恰好落在“苏”字簪上。

“这支簪子,该让它回刺桐花巷看看。”

李睿攥紧锦盒,指腹着那支磨圆的绣针,忽然道:“听说你要排‘三顾茅庐’?”

“是。”

秋风卷着《蓝星诗选》的书页哗哗作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字迹在风里起伏,像无数个被记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