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厨的陶炉正“咕嘟”作响,苏妄言蹲在灶前,竹勺在药罐里打了个旋儿。
白芷的苦混着茯苓的甘漫上来,她鼻尖沾了点药渍,倒像朵被晨露打湿的棠花。
“明日辰时,那些被玄机子控制的镇民该醒了。”她望着翻涌的汤液,指尖无意识着围裙上的补丁——这是小月前日帮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绣坊的活计更暖人。
勺柄压在掌心,她忽然顿住,药香里飘来一丝焦糊味。
是药渣。
她拧干帕子,往炉边的陶瓮里倾倒药渣时,指甲尖突然刮到砖缝。
“咔”的轻响里,半片焦黑的纸屑粘在指腹上。
纸页脆得像秋天的枯叶,她屏住呼吸,顺着砖缝又抠出两片——凑在烛火下,隐约能看见“辰砂三钱、冰蚕丝五寸”的字样。
“这是……”苏妄言瞳孔微缩。
玄机子被烧的道观地窖里,她曾见过类似的残页,当时只当是普通丹方。
可此刻纸片边缘的焦痕呈放射状,分明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她捏着纸片奔到案前,将三片碎纸拼在台面上——缺角处的墨迹断断续续,却在烛火烘烤下渐渐显影。
“傀儡丹·试炼篇:以活人心血为引,冰蚕锁魂,辰砂蚀识……”
“啪!”烛台被碰得摇晃,苏妄言的指尖在“锁魂”二字上发颤。
原主记忆里,“毒心罗刹”苏妄生曾用类似的手法控制过杀手,难道玄机子竟偷学了苏家秘术?
她后背抵着案角,突然听见前院木门“吱呀”一响。
“苏小阿姊!”白三变的声音带着风灌进来,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
他掀开门帘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纸片哗啦作响。
苏妄言手忙脚乱去按,却见白三变己皱着眉凑近:“这纸……焦的?”
“赵捕头那边有消息了。”白三变踢了踢脚边的木凳,坐得东倒西歪,可眼底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玄机子是假死。仵作验过,那具焦尸的齿痕对不上——他根本没被大火烧死。”
苏妄言的手指在纸片上蜷成拳。
玄机子那日在道观地窖里“招供”,原是演给镇民和衙役看的戏?
她想起他被押上囚车时,眼底闪过的那丝狡黠——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金蝉脱壳。
“他要找前朝密宝,没拿到绝不会走。”她突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而且……他一定还在青棠镇,盯着我们。”
白三变的刀鞘在地上敲出“笃笃”声:“那咱们就引他出来。”
第二日清晨,医馆门前的告示被风吹得翻卷。
“收治旧伤顽疾,免费丹药调理”几个字墨迹未干,小月抱着一摞传单站在街角,怯生生地拽住个卖菜阿婆的袖子:“阿婆,我家阿姊说能治中邪的病……”她声音细得像蚊蝇,眼尾却悄悄瞥向巷口——那里有个戴斗笠的男子,正装作看杂耍,脚尖却对着医馆方向。
苏妄言在柜台后磨药,眼角余光将一切收进眼底。
男子的斗笠压得极低,可指节泛白地攥着布包,袖口露出半寸青纹——那是玄机子给药人下的蛊印。
“来了。”她捏着药杵的手顿住,药末簌簌落进瓷罐,“白三变,去后巷守着。”
入夜时分,医馆地窖飘着若有若无的药臭。
苏妄言蹲在墙角,将最后一根铜管塞进砖缝——这是白三变从铁匠铺顺来的,能将声音传到前院耳房。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对白三变眨眨眼:“等会我喊‘加大火’,你就敲铜盆。”
白三变憋着笑,刀往腰间一插:“得嘞,苏小阿姊要唱哪出?”
子时三刻,窗棂发出极轻的“咔”响。
苏妄言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眼尾泛红。
她故意提高声音:“这傀儡丹的火候……再加半钱辰砂!”话音刚落,地窖方向传来铜管的嗡鸣——这是白三变在敲铜盆。
“吱呀。”后窗被推开半寸。
苏妄言的手在药罐上顿了顿,又继续搅动:“等炼完这炉,玄机子那老东西的秘密……”
一道黑影从窗口翻进来时,带落了半片瓦。
苏妄言转身,正撞进白三变的怀里——他不知何时绕到了黑影身后,刀鞘稳稳抵在对方后心。
“客官,夜闯医馆,是瞧上我家阿姊的丹药了?”白三变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伸手扯下对方斗笠。
男子面容普通,可当白三变扯他袖子时,一枚青铜令牌“当啷”落地——正面刻着玄鸟衔珠,正是前朝皇室的图腾。
“玄机子的人。”苏妄言弯腰捡起令牌,指腹着凸起的纹路。
男子突然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吼,竟要咬舌自尽!
白三变眼疾手快,刀鞘砸在他后颈,男子“扑通”栽倒在地。
“捆起来,送赵捕头。”苏妄言将令牌收进袖中,转身时听见里间传来细微的响动。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见东厢房的门帘轻轻晃动——那里躺着今日刚从道观废墟救回的药人。
她脚步微顿,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
药香混着血腥气飘过来,她伸手推开东厢房的门。
床榻上的人睫毛颤了颤,苍白的手指攥住被角。
苏妄言放轻脚步,在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烧退了。
她沾了点温水,擦去对方嘴角的血渍,轻声道:“醒了?别怕,我是医馆的苏妄言……”
那人的手指突然攥紧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苏妄言瞳孔微缩,却见对方缓缓睁眼,眼底蒙着层水雾,像被暴雨打湿的雀儿。
“我……我是谁?”他声音沙哑,“我只记得……有个道士,让我喝药……”
苏妄言按住他手腕的脉门。
脉象乱如擂鼓,可并非中蛊——是被玄机子的傀儡丹暂时封锁了记忆。
她放软声音,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别急,慢慢想。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条街?”
那人的睫毛又颤了颤,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
“阿姊!”前院传来小月的喊叫声,“赵捕头说玄机子的囚车在西市翻了!”
苏妄言的手在对方腕上顿住。
她转头看向窗外,夜色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再回头时,床榻上的人己闭上眼,额角沁出冷汗,显然又要昏过去。
她轻轻抽回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月光落在那人脸上,照见他耳后一点青斑——和白天那个戴斗笠的男子,一模一样。
“别怕。”她对着沉睡的人低语,指尖悄悄摸向袖中那枚前朝令牌,“等你醒了,我们慢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