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时,苏妄言的指尖在暗卫甲后颈的风池穴上顿了顿。
石凳上的男子仍闭着眼,喉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梦蝶粉的余韵还在他血脉里游走——这是她特意调配的,比寻常多了三分温性,既不让人彻底昏沉,又能削弱抵抗。
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月光穿过院角的皂荚树,在银尖上凝出一点寒芒。
腕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像从前在医书里拆解毒理时,终于要触到最核心的那根脉络。
“阿姊?”前院突然传来小棠的动静,苏妄言的手指几乎要扎偏。
她迅速将银针收进袖中,转身时己堆起软乎乎的笑:“小棠不是说要把茵陈晒在廊下吗?
夜露重,可别让药材受潮啦。“
小棠抱着药篮蹦跳着过来,发辫上的贝壳串儿撞出细碎的响:“我采了满满一篮野菊,阿姊你闻闻,可香啦!”她仰起脸,鼻尖沾着点草屑,活像只刚扒过草窠的小奶猫。
苏妄言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蹲下来替小棠理了理额发,指腹碰到那片沾着菊香的草屑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暗卫甲方才说“毒心罗刹的妹妹”,可小棠这样的孩子,该如何与“毒”字沾边?
“阿姊?”小棠歪头,“你手好凉。”
“是夜风吹的。”苏妄言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快把野菊送去前院,阿姊在后院整理药柜,整理完给你煮糖桂花喝。”
小棠欢欢喜喜跑远了,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口。
苏妄言望着她的背影,首到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才转身回到石凳边。
暗卫甲的睫毛动了动,她迅速抄起铜壶,醒神汤的热气裹着薄荷味扑上脸——这是白三变特意用新收的薄荷叶熬的,说能冲散的甜腻。
银针再次刺入风池穴,这次她的手稳得像钉进墙里的楔子。
暗卫甲的眼皮猛地掀开,眼底血丝盘结如蛛网,却在看清她的瞬间扯出冷笑:“苏姑娘好手段,用困人,当自己是毒心罗刹转世?”
苏妄言没接话,端起药碗凑到他唇边。
药汤是她亲手熬的,里面掺了半钱合欢皮——这味药能让人放松警惕,又不会真的迷心窍。“你昏过去时撞了头,”她放软声音,像哄小棠喝苦药时那样,“喝点药,伤口好得快。”
暗卫甲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她袖角露出的半块缠枝莲纹面具——那是她从原主旧物里翻出的,总揣在怀里当护身符。“主上要见的是‘毒女’,”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你算什么东西?”
苏妄言的指尖在碗沿微微发颤。
她想起前几日在老宅墙上蹭到的剑痕,想起余烬总在暗处注视的目光,喉间泛起涩意。
但她只是又凑近了些,药碗几乎贴住暗卫甲的唇:“你说的主上,可是余烬?”
暗卫甲的瞳孔骤缩。
他想偏头避开药碗,却发现被捆住的手腕根本使不上力。
苏妄言趁机将药汤喂了进去,甜丝丝的药香混着合欢皮的微苦滑入喉咙——这味道太像他小时候生病时,阿娘熬的枣花蜜茶了。
他的意识突然有些恍惚,那些被主上训练时的铁律像浸了水的纸,慢慢软成一团。
“主上要的是‘毒女’...”他喃喃道,“她说谎...她不是那个苏妄言...”
“哪个苏妄言?”苏妄言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原主?
还是书里写的?“
白三变靠在门框上,刀穗上的松针被夜风吹得扫过地面。
他原本半眯的眼突然睁大,手指无意识地着刀鞘——这暗卫的话里有蹊跷,什么“说谎”,什么“不是那个苏妄言”?
暗卫甲的眼神越来越迷,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主上查过...毒心罗刹的妹妹...六岁那年...在药庐里烧了半本毒经...”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苏妄言的手背上,“他说...真正的苏妄言...早该被毒经反噬而死...”
苏妄言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原主记忆里那团火光,想起被烧得焦黑的书页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阿姊莫怕,妄言把坏东西都烧了”。
原来余烬早就发现,现在的她不是那个被毒经浸透的“毒女”,而是灵魂换了壳的穿书者?
“你听着!”暗卫甲突然暴起,脖颈上的青筋像蚯蚓般爬动,“主上不会放过你...他要你回去...回到那个地方!”
话音未落,他的嘴角渗出黑血。
苏妄言这才惊觉他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
她迅速点住他的天突、气海两穴,却见黑血仍顺着指缝往外冒——这毒来势极猛,竟比她从前见过的鹤顶红还狠三分。
“白三变!”她急吼,“拿冰魄草!在后院第三排药柜!”
白三变的刀穗“唰”地扬起,人己闪到药柜前。
他翻找的动作比平日快了三倍,冰魄草的冷香刚飘出来,暗卫甲的身体己经开始抽搐。
苏妄言将草汁喂进去时,男子的瞳孔己经涣散,最后一丝气息散在风里。
黎明的天光漫过院墙时,苏妄言蹲在石凳边,从暗卫甲怀中摸出一块黑玉令牌。
背面的“烬”字刻得极深,像一道渗血的伤口。
她对着光看了又看,突然想起余烬总在树影里看她的眼神——不是恨,也不是馋,倒像是...寻找。
“他说的‘那个地方’,会是老宅吗?”白三变蹲下来,刀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需要我去查查暗卫的来路吗?”
苏妄言摇头,指尖抚过令牌上的纹路。
她想起前几日在医馆门口,有个老乞丐说“青棠镇要变天”,想起余烬总在她种草药时出现的影子,喉间突然涌起一股热意——她以为收敛锋芒就能过安稳日子,可有些人,偏要把她往风波里推。
镇外山林深处,一道黑影立在崖边。
他望着青棠镇渐起的炊烟,手中的玉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暗卫甲的死讯通过信鸽传来时,他只是轻笑一声,指腹擦过笛身的缠枝莲纹——和苏妄言怀里那块面具的纹路,分毫不差。
“有趣。”他低笑,声音混着山风散在晨雾里,“这只小狐狸,倒比我想象的更会藏爪子。”
午后的阳光晒得医馆门前的铜铃懒洋洋地响。
苏妄言搬了张竹凳坐在台阶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突然对着卖糖葫芦的老张叹气:“张叔,最近镇上是不是有人中毒?
我昨儿在后院熬药,闻到股怪味,像...像烂了的苦杏仁。“
老张的糖葫芦串“当啷”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