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妄言在灶间揉着发酸的后颈。
昨晚替小棠擦药到三更，窗棂上那枚带血的铁爪印在她梦里反复碾过，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阿姊，我去西市买甘草。”小棠抱着竹篮站在门口，青布衫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昨天捣药的朱砂粉。
他仰头时，眉梢那道淡疤跟着扬起——那是上个月猎恶团第一次闯医馆时，被铁爪划的。
苏妄言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把包好的药钱塞进他手心：“记得绕到李婶的糖画摊前转半圈。”
小棠的睫毛颤了颤，忽然踮脚在她脸颊亲了一下：“阿姊的计谋，比糖画还甜。”
竹篮磕碰着门楣的声响消失在巷口后，苏妄言转身掀开柜顶的木匣。
匣底压着张泛黄的地图，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小圆洞——是她照着老茶商酒后吹嘘的“前朝秘藏图”描的，特意在“古寺偏殿”的位置用朱砂点了颗星。
她把地图塞进小棠常带的药包夹层，指腹抚过包角绣的小枇杷，那是小棠去年生辰非要缝的。
“苏小娘子这是要钓饵？”
白三变的声音从梁上飘下来，刀鞘在椽子上敲出轻响。
他不知何时翻进院子，发梢还沾着晨露，腰间的铜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
苏妄言没抬头，继续往药碾里添了把曼陀罗籽：“青棠镇的野狗都知道，猎恶团要找的是‘毒心罗刹’的秘宝。”她碾碎的药末飘起来，在晨光里像团淡紫色的雾，“而他们最确信的，是我会拿小棠当护身符。”
白三变跳下来，刀尖挑起她鬓边的碎发：“所以你故意让小棠落单，引他们来抓？”他的拇指蹭过她掌心未愈的血痕，“可要是算错了......”
“不会错。”苏妄言抽回手，把碾好的药末装进瓷瓶，“赤眉老怪的爪牙昨晚在院外守了半宿，他们等的就是小棠落单的机会。”她抬眼时，眸底像淬了层冰，“我只是提前替他们选了个更合适的地方。”
西市的糖画摊飘着麦芽糖的甜香。
小棠捏着半块桂花糕，故意在摊前站了三盏茶时间。
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影子，像黏在鞋底的泥，从医馆跟到米行，又从米行跟到这里。
“小公子还要糖画吗？”李婶举着糖勺笑。
小棠摇了摇头，往镇外的方向走。
他数着脚下的青石板，第七块有道裂缝，第十块嵌着块碎瓷——这些都是阿姊教他的“记号”。
走到第三十六块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像两头饿急了的狼。
“小少爷，跟咱们走一趟吧。”
黑衣人丙的手刚搭上他肩膀，小棠就尖叫着往前跑。
他故意摔了一跤，药包滚进路边的野草丛。
等黑衣人丁捡起药包时，夹层里的地图正随着风掀起一角，“毒女秘藏”西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古寺的断墙爬满野葛。
苏妄言蹲在墙后，看黑衣人押着小棠跨过门槛。
她的指尖抵着腰间的竹筒，里面装着用曼陀罗和蝉蜕配的“梦蝶粉”——这是老医头临终前教她的，说是能让人思维迟缓，最适合对付急躁的恶徒。
“白大哥。”她轻声唤。
白三变从房梁上垂下半张脸，刀己经出鞘三寸：“那小崽子在发抖。”
“他在数心跳。”苏妄言的拇指着竹筒上的刻痕，“阿姊教他害怕时就数心跳，一下，两下......数到一百，阿姊就会来。”
黑衣甲扯着小棠的衣领往偏殿走，铁爪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梦蝶粉己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等他发现偏殿中央堆着的“秘藏”不过是几坛装着泥沙的瓦罐时，头顶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白三变的刀光劈开绳索的瞬间，巨石从梁上轰然坠落。
殿门被封得严严实实，只有碎砖缝里漏进几缕天光。
黑衣人丁挥爪去砍苏妄言，却被她侧身避开，指尖精准点在他肘后麻筋。
“你们以为我只会靠弟弟？”苏妄言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其实我只是......太了解人心。”她反手扣住黑衣丙的手腕，又点了他肩井穴，“你们恨毒了‘毒心罗刹’，所以认定她的妹妹一定藏着宝贝；你们笃定我弱不禁风，所以连搜身都懒得多做。”
白三变的刀抵上黑衣甲的咽喉，眼睛却盯着苏妄言翻飞的手指：“你什么时候学的点穴术？”
“老医头教的。”苏妄言解下小棠身上的绳子，少年的手腕己经勒出红痕，“他说，手无寸铁的人，总得有点护命的本事。”她捧起小棠的脸，看见他眼里泛着水光，“吓到了？”
小棠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她怀里：“阿姊数到九十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来了。”
月光爬上断墙时，青棠镇的赵捕头正蹲在门槛上啃煎饼。
院角的老槐树上“扑棱”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他脚边。
他捡起来，是封带血的信，信封上的墨迹还没干，只写着“毒女在古寺”五个字。
“哪个兔崽子......”赵捕头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抬头往树上看，只看见半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打着旋儿掉进了墙根的草丛。
医馆的烛火一首亮到后半夜。
苏妄言替小棠擦完手腕的药，正要吹灯，忽听得门外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她推开窗，月光里，一封染血的信封正躺在青石板上，像朵开败的红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