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水声突然被刀鞘撞击山石的脆响切断。
苏妄言的脚步顿在半人高的野蔷薇丛前，小棠的小胳膊在她颈间勒得更紧——山脚下那两个晃动的黑影，己从雾里浮出轮廓。
黑衣人甲的刀鞘红绸被风掀起，正拍在他自己脸上，倒像在替他们数着逼近的步数。
“阿姊的手在抖。”小棠的额头抵着她耳尖，温热的吐息裹着奶糖味，“但阿姊的心跳好慢，比上次给王婶接生时还慢。”
苏妄言喉间泛起血腥气。
她昨夜在医馆后巷蹲了三个时辰，看着月光把曼陀罗花染成银白，才终于把碾碎的花瓣和着迷迭香汁灌进瓷瓶——这药水能让人把最猜忌的事翻出来，可若风向不对，最先中招的会是自己。
此刻山风正从东南方来，她背对着风，将瓷瓶往身侧一倾。
“叮”的一声轻响，药水在两人之间炸开细小的雾珠。
黑衣人甲的刀尖刚要挑到苏妄言的后领，突然顿住。
他盯着同伴腰间晃动的半块玉牌——那是猎恶团内堂才有的信物，怎么会在乙的身上？
“好啊你！”甲的刀“当啷”砸在地上，伸手去揪乙的衣领，“上月在青牛镇劫镖，你私吞了半箱珍珠，原来早勾搭上别的主子！”
乙被撞得踉跄，却在看清甲腰间的金疮药时红了眼：“还说我？
大当家的疗伤药你偷了三瓶！
前日他骂’手下没个忠心的‘时，你脖子缩得像只鹌鹑！“
两人扭打在一起，拳脚带起的风卷得野蔷薇乱颤。
苏妄言趁机把小棠塞进灌木丛，刚要退开，却见山腰的老松后晃出道人影——白三变的刀光比他的笑先到，刀背敲在甲的腕骨上，疼得那人松开乙，抱着手打滚。
“两位爷，”白三变歪着刀鞘戳了戳甲的后背，嘴角翘得像偷到鱼的猫，“要打去镇东擂台打，小爷我给你们当裁判。
可现在嘛——“他手腕一翻，点了甲的肩井穴，又用刀鞘尖挑起乙的下巴，”先把舌头理清楚，大当家的藏宝图藏在哪？“
乙被点穴的瞬间，苏妄言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不动声色地把小棠从灌木丛里抱出来，孩子的裤脚沾着刺莓汁，正扒着她的肩膀看白三变：“阿姊，白大哥的刀是不是会变戏法？
刚才他站在树后面，我数了七下呼吸才看见他。“
“他呀，”苏妄言替小棠擦掉脸上的泥，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按——那是方才逃跑时被荆棘刮的血痕，“是江湖上最会藏猫猫的刀客。”
话音未落，山脚下传来震得山石发颤的怒吼。
赤眉老怪的铁爪劈开两人扭打的身子，甲和乙像破布娃娃似的被甩到两边。
老怪物的红眉毛根根倒竖，铁爪上还滴着甲的血：“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内讧？
活腻了！“
苏妄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让人在镇西捕快房檐下留了信——“毒心罗刹现身西岭”，还画了半张前朝密宝图。
此刻赤眉老怪的铁爪正悬在离她三寸处，她却突然笑出声：“老怪物，你说西岭的野熊，是喜欢吃生肉，还是带蜜饯的？”
赤眉老怪的铁爪顿住。
他想起二十年前，毒心罗刹就是用“密宝引”把追她的人引进熊窝。
山风卷着苏妄言的发梢扫过他手背，那股若有若无的药香，竟和当年罗刹身上的曼陀罗味重叠。
“追西岭！”老怪物一甩铁爪，带起一阵腥风，“谁要是敢漏了风——”他盯着甲和乙淌血的伤口，“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脚步声渐远时，小棠突然拽苏妄言的袖子：“阿姊，你方才说的野熊...是骗他的对不对？”
“小棠见过阿姊骗你吗？”苏妄言蹲下来，替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
孩子的睫毛上还沾着晨露，在她眼前忽闪忽闪，“但阿姊知道，有人比野熊更贪心。”
白三变不知何时凑过来，刀背敲了敲苏妄言的药囊：“苏小娘子这招借刀杀人，比我在黑市听的话本还妙。
就是...“他歪头看她，眼里的笑淡了些，”你总说自己不会武功，可方才躲老怪物那下，比我教你的三步闪还利落。“
苏妄言没接话。
她抱起小棠往镇里走，青棠镇的青石板路在脚下泛着微光。
医馆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案上的药罐还冒着热气——出门前她特意留了温着的红枣粥。
“阿姊手疼。”小棠突然摸她的手背。
苏妄言这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珠正渗出来。
她把孩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疼，阿姊给小棠敷药时，比这疼十倍都不喊。”
深夜，医馆后堂的烛火忽明忽暗。
苏妄言替小棠揉着后颈的伤，药汁的苦香混着孩子均匀的呼吸。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她抬头时正看见白三变坐在屋檐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没画完的线。
“白大哥？”小棠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你要吃桂花糕吗？
阿姊藏了半盒在柜顶。“
“不吃。”白三变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雪，“我就是...想看看月亮。”
苏妄言替小棠盖好被子，走到窗边。
夜风卷着她的发，吹得烛火摇晃，把白三变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的刀就搁在脚边，刀鞘上的铜环闪着幽光，像双没合上的眼。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月光还凉，“是给乞丐送馒头的小医女，还是能把老怪物耍得团团转的...”
“骗子？”苏妄言替他说完，“我是小棠的阿姊。”
白三变没再说话。
他抄起刀跳上邻屋的房顶，影子很快融在夜色里。
苏妄言正要关窗，却瞥见院墙外的槐树上晃过个黑影——不是白三变的身法，更沉，更慢，像块坠着铅的布。
她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一叩。
小棠在里屋翻了个身，发出均匀的鼾声。
黑影顿了顿，往镇外的方向挪去，却在转角处留下半枚带血的铁爪印——和赤眉老怪的铁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