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妄言蹲在药篓前翻检新采的安魂草,指尖突然顿住——最上层的三株草叶边缘有新鲜的折痕,像是被人用钝器挑开过。
“阿姊,我去药铺取参须!”小棠系好蓝布小褂的第二颗盘扣,发顶的小揪揪随着蹦跳晃动,“王伯说新到了辽东野山参,我替你盯着称两钱!”
苏妄言抬头,正撞进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里。
她忽然想起昨夜窗纸上那道若有若无的影子——凌晨寅时,有鞋底蹭过青石板的声响,比寻常巡夜更轻,却比猫步重三分。
“等等。”她从药柜最下层摸出个靛青布包,“把这个捎给王伯。”布包入手微沉,边缘用密线缝着,“说是我托他代存的药材,让他收进里屋木柜第三层。”
小棠接过布包时,指腹触到包角凸起的硬物——是块碎瓷片,划得他掌心发痒。
他刚要开口,却见阿姊朝他眨了下左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
“早去早回。”苏妄言替他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额发,指腹在他耳后轻轻一按,“当心溪水边的青苔,滑。”
小棠蹦跳着出了院门,布鞋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
苏妄言转身走向灶房,袖口的截断刀在晨光里一闪。
“你这是钓鱼。”白三变从房梁上翻身跃下,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饵是小棠?”
“饵是地图。”苏妄言掀开灶膛,火星子“噼啪”窜起,映得她眼尾泛红,“昨日在后山采药时,我在老鸦岭的断碑旁留了半枚毒囊。
今早去看,毒囊被人取走了——猎恶团的狗鼻子,闻到腥味就该凑过来。“
她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边角沾着暗褐色的渍,“这是我照着原主记忆画的’毒女秘藏图‘,藏在给王伯的布包里。
小棠若被跟踪,他们定会劫走布包;若没被跟踪...“她将纸在火上烤了烤,空白处渐渐显出朱砂画的古寺轮廓,”就当给青棠镇的耗子们添点乐子。“
白三变扯了扯嘴角,从腰间解下酒葫芦灌了口:“那小崽子要是害怕...”
“他不怕。”苏妄言打断他,“昨夜我替他擦药时,他把我藏在梁上的迷魂粉罐子往怀里塞了塞——这孩子,比我想象中更会装。”
日头爬过东墙时,小棠的惊呼声撞进巷口的老槐树。
“救命!有人抢东西——”
苏妄言和白三变对视一眼,同时翻上屋檐。
透过青瓦缝隙,正见两个黑衣人用黑布蒙着面,一人捂住小棠的嘴,另一人扯走他怀里的布包。
小棠的蓝布褂被扯得歪到肩头,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胎记——那是前日他替她挡酒坛时磕的。
“走北边野径。”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刀背抵着小棠后腰,“那女的医馆在南边,追过来得绕半座山。”
小棠被推着往前走,发顶的小揪揪歪向一侧。
他突然踉跄一步,整个人撞进右边黑衣人怀里,袖口的碎瓷片“叮”地掉在地上。
“磨蹭什么!”左边黑衣人踹了他一脚。
小棠咬着唇摇头,指了指前方:“那座破庙...我阿姊说里面有蛇。”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左边的扯着他往庙门走:“蛇?
老子连赤眉老怪的毒蛛都捏死过。“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灰尘混着霉味扑出来。
小棠被推进去时,瞥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草垛,梁上垂着粗麻绳——和阿姊昨夜在他耳边说的“捉迷藏”场景分毫不差。
“搜他。”右边黑衣人扯下布包的线,里面除了半块霉饼,什么都没有。
小棠缩在墙根,看着他们把布包撕成碎片。
霉饼滚到他脚边,他蹲下身捡起,掰成两半——夹层里的地图露了出来,泛黄的纸角沾着他今早故意蹭上的枣泥。
“毒女秘藏...”左边黑衣人呼吸陡然粗重,“在...在佛龛底下?”
右边黑衣人刚要摸向佛龛,梁上突然传来“咔”的轻响。
两人抬头,正见白三变坐在房梁上晃着腿,刀鞘敲着膝盖打拍子:“两位客官,听段戏文不?”
“陷阱!”左边黑衣人拽住小棠往后退,后腰却抵上冰冷的刀锋——苏妄言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身后,截断刀贴着他后颈,“猎恶团的各位,赤眉老怪死的时候,可曾托你们带句话?”
右边黑衣人挥刀劈来,却见苏妄言手腕轻转,银针破空而出,“噗”地扎进他肘尖的曲池穴。
他的刀“当啷”落地,手臂瞬间麻得抬不起来。
“你...你会点穴?”白三变从梁上跃下,刀光闪了闪,便将两人的手腕反剪到背后。
“原主的记忆里,有本《子午流注针经》。”苏妄言扯下两人的面巾,左边那个下巴有道刀疤,正是前日在医馆门口泼粪的混混,“毒心罗刹的妹妹,总得学点傍身的本事。”
小棠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腰。
他的脸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阿姊,我就知道你会来。”
苏妄言摸着他发顶的小揪揪,抬头正对上白三变似笑非笑的眼。
她刚要开口,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赵捕头的公差旗在庙门外晃了晃,有人扯着嗓子喊:“里面的人听着!
有人报官说毒女余孽藏在此处——“
白三变的刀“唰”地收回鞘中,苏妄言迅速将截断刀藏进袖里。
她蹲下来替小棠理了理衣襟,轻声道:“去把佛龛后的木牌拿过来。”
小棠跑过去,从佛龛下抽出块黑檀木牌,上面刻着“猎恶团”三个血字——这是她昨夜从赤眉老怪旧宅顺来的。
公差冲进来时,正见两个黑衣人压着小棠,木牌掉在他们脚边。
赵捕头踢了踢木牌,抬头时正撞见苏妄言泛红的眼眶:“官爷,我弟弟说要来庙前采野花...谁知道会遇上这些坏人...”
白三变蹲在黑衣人旁边,用刀尖挑起刀疤脸的下巴:“两位,赤眉老怪死了,你们还替他卖命?
不如说实话,省得受皮肉之苦。“
刀疤脸浑身发抖,突然喊起来:“是墨笔生!
他说毒女藏了宝贝,说杀了苏家姐弟能领五百两——“
“住嘴!”右边黑衣人猛地撞向刀疤脸,却被白三变一脚踹翻。
苏妄言的指尖在小棠背上轻轻画了个圈。
小棠立刻拽住赵捕头的袖子:“官爷,我阿姊的布包被他们抢了,里面有给张阿婆救命的参须...阿姊昨夜急得都没睡...”
赵捕头咳了两声,冲公差使了个眼色:“先把人押回衙门。
至于布包...“他扫了眼苏妄言泛白的唇,”明日让王伯再送份参须过去。“
暮色漫进庙门时,一行人出了山。
苏妄言牵着小棠走在最后,看着公差押着黑衣人渐远。
白三变凑过来,压低声音:“墨笔生?
这名字我听过,是专给江湖人递消息的...你猜他下封信会写什么?“
苏妄言没说话,望着远处山坳里忽明忽暗的火光。
那火光像是有人举着火把,在破庙的断墙后晃动。
小棠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阿姊,那边是不是有座庙?”
她低头,正看见小棠眼底映着的火光,像极了原主记忆里那个雪夜——他们被堵在破庙,小棠攥着碎砖说“我保护阿姊”时,眼里也是这样的光。
“那是座废庙。”她摸了摸小棠的头,“等过些日子,我们去拾些松枝,把它收拾干净。”
山风卷着落叶掠过他们脚边,远处破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火光晃了晃,照出墙角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链,在地上拖出“哗啦”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