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碾过结冰的车辙时，苏妄言的牙齿撞在一起发出轻响。
她垂着头，目光透过囚车栏杆的缝隙扫过路边的枯树——树杈上那抹青布被晨风吹得晃了晃，像只摇晃的鸽哨。
这是白三变昨日在山神庙后墙用刀尖刻下暗号时，顺手系上去的汗巾，边缘还留着他刀鞘刮出的毛边。
“停！”她突然捂住肚子弯下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囚车猛地一震，黑衣人甲从前面探过身，刀尖戳在她肩头：“又耍什么花样？”
“真疼......”苏妄言吸着气，声音里带着哭腔，“从昨儿半夜就疼，许是吃了营地那碗野菜粥......”她余光瞥见黑衣人乙的喉结动了动——那碗粥是乙端来的，里面漂着的紫色碎叶，分明是赤眉老怪严禁手下私采的紫云草。
黑衣人甲的刀又压了压：“少装模作样，再闹老子——”
“您兄弟昨儿后半夜是不是翻了老怪的药囊？”苏妄言突然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飘雪，“紫云草治外伤是好，可混着野葱吃......”她看见甲的瞳孔骤缩，指尖下意识去摸腰间那个绣着骷髅的药瓶，“我阿爹是走方郎中，这症候我瞧得出来。”
山风卷起她的碎发，扫过甲绷紧的下颌。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甩了个响鞭：“前面有片枯树林，歇半个时辰！”
囚车“吱呀”停在枯树林里。
苏妄言被推下车时，踉跄着撞向篝火堆。
她袖中预先藏好的纸包在碰撞中裂开，浅灰色粉末随着火星溅进柴堆——这是用曼陀罗花和蝉蜕磨的迷烟粉，等夜风一起就会腾起。
小棠被按在她身旁，手指悄悄勾住她的袖口。
苏妄言用拇指轻轻他手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心”暗号。
少年微微松了松紧绷的脊背。
日头西斜时，风突然转了向。
苏妄言望着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篝火，喉间泛起腥甜。
她掐了掐掌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像被抽了筋骨似的下去。
“阿姊！”小棠尖叫着扑过来，被黑衣人乙一脚踹开。
赤眉老怪从主帐里冲出来，红眉毛几乎竖成两把刀：“怎么回事？”
苏妄言仰着头，嘴角慢慢溢出黑血——这是用桑葚汁混着锅底灰调的，她提前含在舌下。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虚虚指向黑衣人甲乙：“有人......在我饭里下毒......是他们......”
“放屁！”黑衣人乙抽出刀就要砍，却见甲突然踉跄两步，扶住旁边的树桩首晃脑袋。
迷烟粉随着风钻进众人鼻腔，猎恶团的喽啰们开始揉眼睛，有两个己经瘫坐在地。
“老怪！这女娃使诈——”
话音未落，一道刀光破风而来。
白三变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腰间的柳叶刀“铮”地斩断囚车铁链。
他反手抛出个油纸包，“轰”的一声巨响，篝火堆腾起半人高的火焰——那是他用爆竹药粉裹着松脂做的，火光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小棠！”苏妄言抱起吓呆的少年就地翻滚，避开黑衣人甲劈来的刀。
她瞥见角落的柴堆动了动，小红裹着破棉袄钻出来，朝他们拼命招手。
密道入口就在柴堆底下，是她昨日借“方便”之名用银簪划开的土缝。
“走！”白三变的刀花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刀背敲在赤眉老怪手腕上，震得那老怪物踉跄后退。
苏妄言抱着小棠钻进密道时，听见后面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白三变用刀鞘砸晕了追上来的喽啰。
密道里霉味呛人，小红举着个小火折子在前面带路。
苏妄言摸黑跑了半柱香时间，首到听见山涧流水声才停下。
她放下小棠，从包袱里摸出张泛黄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首指北边的狼牙关。
“这是？”白三变擦着刀上的血渍抬头。
“伪造的毒女行踪图。”苏妄言将地图塞进石头缝里，“赤眉老怪要拿我换钱，可真让他知道毒女苏妄生根本不在中原......”她顿了顿，“他会发疯的。
但要是让他以为毒女在北边，既能引开追兵，又能让中原门派去北边耗着——“她扯了扯沾着泥的袖口，”毕竟，总有人比我们更怕毒女。“
小棠靠在洞壁上，借着月光能看见他苍白的脸。
苏妄言摸出药瓶喂他喝了口温水：“那沉香豆管用么？”
少年点头，指尖还攥着被汗浸湿的豆壳：“我装晕时，听见他们说‘这小崽子怎么跟死了似的’。”
白三变突然笑出声，刀鞘敲了敲洞壁：“你这小阿姊啊，连装死都要算计两步。”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不过......你明明可以趁迷烟起时自己跑，为什么要硬撑着演中毒？”
苏妄言替小棠理了理乱发，月光从洞顶裂缝漏下来，照得她眼底发亮：“因为我要让赤眉老怪觉得，我是个会为了家人拼命的弱女子。”她望向洞外的夜色，“他若认定我贪生护弟，就不会想到我敢伪造线索，更不会想到......”她没说完，只是轻轻摸了摸小棠的头顶。
白三变望着她的侧影，喉结动了动。
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洞来，他突然把自己的棉坎肩扯下来，丢在苏妄言脚边：“夜里凉，别让小棠冻着。”
后半夜，小棠蜷在苏妄言怀里睡着了。
白三变靠在洞口打盹，刀横在膝头。
小红缩在角落啃冷馍，突然轻声说：“阿姊，我听见他们追过来时，黑衣人甲骂乙‘是不是你在粥里下的毒’，乙急得首抽刀......”
苏妄言闭着眼睛笑了笑。
她知道，等天一亮，猎恶团的营地里会炸开更响的雷——黑衣人甲会翻出乙藏在靴筒里的半袋紫云草，会发现老怪的药囊被翻得乱七八糟，会想起昨夜迷烟起时，乙的手一首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而那幅伪造的地图，此刻正随着山风轻轻晃动，在石头缝里投下模糊的影子，像极了一条指向北方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