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像颗石子砸进春潭

2025-08-21 2575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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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擦亮,青棠镇的青石板路上就浮起层薄雾。

陈氏家的木窗仍闭得严实,窗纸泛着青灰,像块浸了水的旧棉絮。

巷口井台边,挑水的王婶拧着湿辘轳,桶里的水晃出细碎的响:“昨儿陈铁柱去药铺抓药,我瞅见他手里攥着苏姑娘开的方子——”她压低声音,“可陈婆婆到现在都没露面,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嘘!”蹲在墙根剥葱的张嫂猛地抬头,葱叶上的水珠溅到鞋面,“我家小子今早路过陈家,说窗缝里飘出股怪味,像烧黄纸又像煮药……”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春潭,井台边的议论声顿时稠了。

有人搓着沾了灶灰的手,有人把竹篮往怀里拢了拢,目光不约而同扫向镇东头那间挂着“悬壶”木牌的医馆。

医馆里,苏妄言正把最后一撮合欢花放进药臼。

她垂着眼,捣杵落下时带起细碎的香,发间的木簪在晨光里晃出浅黄的影。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梅掀帘进来时,发梢还沾着晨露:“苏姑娘,西头李婶说陈氏家的烟囱没冒烟,怕是连早饭都没做。”

捣杵的动作顿了顿。

苏妄言抬头时,眼尾弯出点笑:“辛苦小梅了。”她从柜台下摸出张符纸,边角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纹路,“你去镇里绕一圈,就说我怀疑陈婆婆中的是‘幻心蛊’——”她指尖轻轻叩了叩符纸,“再把这张符贴在陈家门外,就说是驱邪用的。”

“幻心蛊?”小梅捏着符纸的手有些发颤,“可我听白大哥说……”

“江湖上的事,信的人多了,假的也是真的。”苏妄言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你只消把话传到,剩下的……”她望着药柜上那排贴着“远志”“茯神”标签的陶瓮,眼睫忽闪,“会有人替咱们操心。”

话音刚落,门楣上的铜铃“叮”地一响。

白三变晃着酒葫芦跨进来,腰间的短刀撞在门框上,发出钝钝的响:“苏姑娘好手段啊,幻心蛊?我在江湖混了十年,听都没听说过。”他把酒葫芦往柜台一墩,酒气混着药香漫开,“你就不怕玩脱了?”

苏妄言没接话,转身从药柜顶层取下个蜡纸包。

拆开时,里面躺着半块焦黑的香灰——正是昨日在陈氏炕头拾的。

“陈氏每日烧诅咒香,香灰里掺了夹竹桃粉。”她指尖蘸了点香灰,在柜台木头上画了道浅痕,“她前日喝了我送的补汤,夹竹桃遇温补发,这才上吐下泻。”

白三变的眉峰动了动:“所以你故意说她中蛊?”

“她信诅咒,我便用诅咒治她。”苏妄言把香灰重新包好,动作轻得像在裹片雪花,“现在镇民都在猜我用了什么手段——与其让他们瞎想,不如给个具体的‘答案’。”她抬眼时,眸底浮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冷,“等他们信了幻心蛊的厉害,往后谁再想说我坏话,总得先想想——这蛊,会不会也缠上自己?”

白三变望着她垂落的睫毛,忽然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他的掌心带着酒气的暖,声音却软了下来:“你总把自己当棋盘,就不怕哪日被棋子咬了手?”

苏妄言正要答话,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吴的嗓门先撞了进来:“苏姑娘!”他推开门时,额角沁着细汗,身后跟着五六个扛锄头的村民,“陈婆婆的事到底咋回事?你给个准话!”

苏妄言迎上前,从柜台抽出张药方递过去。

宣纸上墨迹未干,“合欢皮三钱,夜交藤五钱”几个字写得端端正正:“这是我新配的安神剂,专治疑心病。”她指了指药方下方的签名,“赵捕头前日来查过药材,您要是不信,不妨再请他验验。”

老吴捏着药方的手发颤。

他盯着“苏妄言”三个字看了半晌,突然把药方举给身后的村民:“都瞅见没?都是寻常药材!”他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泛着红,“我就说苏姑娘不是那号人——前日要不是她,陈氏早凉透了!”

人群里有人挠了挠后脑勺:“可那符纸……”

“符纸是吓唬邪祟的。”苏妄言笑着接话,“陈婆婆被病痛迷了心窍,贴张符镇镇,总比空口说白话强。”她扫过众人的脸,见几个妇人悄悄松了攥着的围裙角,便又补了句,“要是哪位觉得心里发慌,我这还有符纸——分文不取。”

午后的日头爬上瓦檐时,村民们陆陆续续散了。

老吴走得最慢,临出门时回头冲苏妄言拱了拱手:“姑娘受累了。”

医馆重归寂静。

白三变蹲在门槛上剥花生,花生壳“噼啪”落了一地:“你这招借势用得妙——既洗清嫌疑,又立了威信。”他忽然把一颗花生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可那符纸……真能镇住什么?”

“镇不住邪祟,却能镇住人心。”苏妄言望着窗外摇晃的杏枝,嘴角微微扬起,“他们怕的从来不是蛊,是自己心里的鬼。”

傍晚时分,陈氏家的木门“吱呀”开了道缝。

陈氏扶着门框探出头,鬓角的银簪有些歪斜,眼底还带着青黑。

她望着门楣上那张被风吹得翻卷的符纸,抬手摸了摸,指腹触到朱砂的粗糙,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娘。”小梅从门里钻出来,挽住她的胳膊,“苏姑娘救了您,咱们不该再……”

“我知道。”陈氏打断她的话,声音哑得像旧棉絮,“昨儿疼得最狠时,我梦见你爹了。他说……”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他说做人不能没良心。”

小梅的眼睛亮了。

她刚要说话,陈氏却抽回胳膊,往医馆方向走了两步。

她站在巷口望了会儿,又慢慢折回来,把符纸仔细抚平:“明儿……我去医馆帮把手。”

深夜,医馆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

苏妄言伏在案前,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写的却是“幻心蛊解法:取无根水三升,配朱砂七钱,于子时焚符念咒……”她停笔时,墨迹在纸上晕开个小团,像滴未落的泪。

“有时候,让人害怕的不是真相。”她对着空屋轻声说,“是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恐惧。”

窗外的杏树沙沙作响。

白三变靠在树干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望着窗内那抹单薄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刀柄。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声音又急又尖,像根细针,刺破了夜的寂静。

苏妄言猛地抬头。

她望着被风吹得摇晃的窗纸,忽然想起陈氏门楣上那张符——此刻,是否也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第三日清晨的雾比昨日更浓。

挑水的王婶刚走到井台,就听见西头传来尖叫:“陈婆婆!陈婆婆又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