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镇的晨雾还未散尽,赵捕头的马蹄声就“哒哒”砸进了医馆巷口。
苏妄言正蹲在药柜前整理新到的陈皮,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指尖顿了顿——是王二的嗓门,带着破风箱似的喘:“苏大夫!出大事了!城南驿站昨夜着火,刑部的官差全烧死了,李长风……李长风不见了!”
药杵“当啷”掉在青石地上。
苏妄言首起腰,鬓角的银簪在晨雾里闪了闪。
她掀开门帘时,正撞见赵捕头攥着腰刀冲进院子,玄色官服下摆沾着没融尽的雪渣,额角青筋跳得像条小蛇:“不是意外!”他一拳砸在廊柱上,震得檐下冰棱簌簌落,“火是从囚室烧起来的,门锁被人用内力震碎,那李长风,分明是被劫走了!”
白三变不知何时从后厨晃出来,嘴里还叼着半块包子,油星子沾在青布短打前襟:“捕头这是要封镇?”他伸手接住块落下来的冰棱,指尖被冻得发红,却笑得没心没肺,“您这动静儿,倒像是要抓劫犯,不如先抓我?我昨夜在小七娘酒肆喝到三更——”
“封!”赵捕头打断他,腰间铁牌撞得叮当响,“东西南北西门加派人手,所有商队、行人一概盘查!”他转头看向苏妄言,目光像根淬了冰的针,“苏姑娘,您前日给李长风治过伤,可曾察觉他有同党?”
苏妄言垂眼替他倒了杯热茶,青瓷杯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赵捕头该知道,我不过是个大夫。”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茶盏,“倒是昨夜……”话音顿了顿,“驿站方向有焦味飘来,我还当是哪家灶房走了火。”
赵捕头的喉结动了动。
他接过茶盏时,瞥见苏妄言腕间的红绳——那是前日白三变硬塞给她的“镇邪”物,此刻正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晃了晃,像团跳动的火苗。
他突然想起前日在医馆后堂,那半张没烧完的密信残页,纸角的折痕还留着指腹的温度。
“白三变!”赵捕头突然拔高声音,“你带两个兄弟去镇外山道巡查!最近总有些外乡人鬼鬼祟祟——”
“得嘞!”白三变把最后半块包子塞进嘴里,抄起墙角的厚刀鞘往肩上一扛,经过苏妄言身边时用胳膊肘轻撞她,“苏大夫要是怕,让阿贵给您送两捆松枝,夜里烧着暖屋子?”
苏妄言望着他的背影笑,首到院门“吱呀”合上,才转身从药柜最下层摸出枚铜铃。
铜铃表面磨得发亮,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莲花纹——是小七娘当年在庙会求的,说能镇酒肆的邪祟。
她把铜铃塞进阿贵手里,后者粗糙的掌心还沾着马厩的草屑:“送到镇东酒肆,跟七娘说,今晚无论谁敲门都别开。”
阿贵缩着脖子搓手:“苏姑娘,这铃……”
“她会懂的。”苏妄言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快去,赶在晌午前送到。”
午后的阳光把雪地晒得软塌塌的。
白三变踩着没膝的雪往山边走,靴底陷进雪窝时发出“咯吱”声。
他本来想抄近道,却在转过山坳时被什么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是截露在雪外的青布袖口。
“得,生意上门了。”他蹲下身,用刀鞘挑开覆盖的积雪,三具尸体渐渐显形。
最上面那个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脸上还凝着未散的惊恐;中间那个右手紧扣着腰间钱袋,指缝里漏出几枚铜钱;最下面那个……白三变用刀尖挑开他的左袖,一枚青铜令牌“当啷”落在雪地上,刻着“天剑”二字,边缘有明显的磕碰痕迹——和李长风昏迷时苏妄言从他怀里摸出的那块,一模一样。
“嫁祸?”白三变吹了声口哨,哈出的白气在眼前结成雾。
他把令牌揣进怀里,转身往回走时,靴底突然碾到片焦黑的碎布——是驿站的囚服料子。
他眯起眼望向青棠镇方向,那里的医馆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靛蓝裙角,像朵浸在雾里的蓝花。
“苏姑娘早料到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着怀里的令牌,“她总说,江湖人最爱演戏,可这戏码……”
夜幕降临时,小七娘的酒肆二楼亮着灯。
白三变推开门时,暖烘烘的酒气裹着茶香扑面而来。
靠窗的木桌旁坐着个人,月白中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正是失踪的李长风。
他抬头看见白三变,手指猛地扣住茶盏边缘,指节泛出青白:“你?”
“我?”白三变反手关上门,把刀鞘往墙角一靠,“该说‘你’吧?苏姑娘在楼下熬药,让我上来陪你说说话。”他拉过条长凳坐下,从怀里摸出那枚天剑令丢在桌上,“这玩意儿,你眼熟不?”
李长风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盯着令牌看了片刻,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哽咽:“她早知道我会醒,早知道我会怀疑那碗药,早知道我会回来找她要个答案。”他抓起茶盏灌了口,热茶烫得舌尖发疼,“苏姑娘,她到底是谁?”
楼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妄言端着药碗上来时,发梢还沾着药罐的热气。
她把药碗放在李长风面前,碗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是前日他昏迷时,她从他怀里摸出的半张密信,此刻己被补全,墨迹未干:“天剑门要的是密宝,不是你。他们杀你,是因为你见过密宝的图。”
李长风的手剧烈颤抖。
他盯着那张纸,突然想起前日在医馆后堂,苏妄言烧药碗时的火光,映得她眼尾发红,像落了颗朱砂痣。
原来她烧的不是药渣,是他的半张密信;原来她挂在窗棂上的粗布口袋,装的是引他回来的饵。
“你图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苏妄言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图个明白。”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有人想让江湖以为天剑门来了,有人想让天剑门以为青棠镇藏着密宝,而我……”她的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刀疤,“我图的是,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局里,其实都在我局里。”
窗外突然传来“噼啪”的爆响。
苏妄言走到窗边,只见镇西荒林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把夜空染成血红色。
她转身对白三变笑,眼尾的朱砂痣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他们等不及了。”
白三变摸出怀里的刀,刀鞘在掌心压出深痕:“要我——”
“不用。”苏妄言摇头,“他们不是来抓我,是来逼我现身。”她的目光扫过李长风,又扫过桌上的天剑令,“但他们不知道,我要的,就是他们现身。”
火光越来越亮,把青棠镇的积雪照得像撒了层血。
苏妄言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条蜷着的蛇,却在火光里慢慢舒展,露出藏在鳞片下的利齿。
“接下来的事,可能有点乱。”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散在漫山遍野的火光里。
清晨的医馆门前围了不少人。
阿香攥着围裙角,跑得额角冒汗,刚要敲门,门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是药柜被撞翻的动静。
她踮脚往门缝里看,只见苏妄言正蹲在地上捡药材,腕间的红绳在晨光里晃啊晃,像团烧得正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