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棠镇的石板路上就炸开了人声。
挑水的汉子撞翻了木桶,水渍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小蛇;卖早点的老妇捏着蒸笼布首跺脚,嘴里首喊“作孽哟”——城南驿站昨夜着了大火,押解要犯的刑部差役全没了,连那姓李的犯人也没见着尸首。
苏妄言正往药柜里收晒好的紫苏叶,听见前堂木门“吱呀”一响。
赵捕头裹着寒气冲进来,腰间铁尺撞得木柜台咚咚响,额角青筋跳得比屋檐下的冰棱还急:“苏姑娘!”他声音发沉,像块浸了水的青石板,“驿站走水了,两个刑部的官差烧成了黑炭,李长风连影子都没剩。”
他伸手抹了把脸,指节泛着青白:“这不是意外。
我查了,灶房的火折子是新换的,柴堆里掺了松油——有人故意引的火。“说罢攥紧了腰间铁尺,”我己让人封了东西南北西门,镇里每家每户都要盘查。“
苏妄言将最后一撮紫苏叶塞进陶瓮,指尖在瓮口抹了抹。
她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再抬眼时己弯成月牙:“赵捕头辛苦。”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糯米团,“只是这劫狱的人...倒比我还急些。”
后堂突然传来“咔嚓”一声,白三变啃着包子倚在门框上,嘴角沾着芝麻:“急个啥?
难不成是天剑门的人等不及要抢人?“他晃了晃手里的半拉包子,刀穗上的红绒球跟着晃,”那老小子不是说要等开春才来青棠镇么?“
苏妄言转身从药架上取下枚铜铃。
铜铃表面磨得发亮,边缘还带着细小花纹——是前日里小七娘酒肆新挂的门环,被她借故讨了来。“天剑门的人若真来了,不会只烧驿站。”她将铜铃塞进阿贵手里,阿贵粗糙的掌心还沾着马厩的草屑,“送到镇东酒肆,告诉小七婶子,今夜别开门。”
阿贵捏着铜铃应了声,转身时裤脚带起一阵风,吹得墙角的艾草束沙沙响。
白三变把最后半口包子塞进嘴里,拍了拍刀鞘:“我去镇外山道遛遛,这阵子总觉着林子里有动静。”他冲苏妄言挤了挤眼,“要是碰着不长眼的毛贼,正好试试我新磨的刀快不快。”
午后的阳光裹着冷意。
白三变踩着枯枝往山坳里走,靴底碾碎的冰碴子发出细碎的响。
转过第三道山梁时,他突然顿住——树底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玄色劲装染着暗褐血渍,腰间挂的青铜牌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其中一人的手腕。
尸体还有余温,伤口在肋下,是剑尖挑开的,手法干净得像切豆腐。
再翻袖管,一枚玄铁令牌“当啷”掉在雪上——和李长风那枚天剑门的信物,连刻的云纹都分毫不差。
“嫁祸?”白三变用刀背挑起令牌,阳光穿过林叶在牌面投下斑驳光影,“可天剑门的人犯得着杀自己人?”他抬头望了眼山巅,风卷着雪末扑在脸上,突然想起苏妄言今早递铜铃时的眼神——像猫盯着爪下的线团,明明驯顺,眼底却闪着精光。
夜幕降临时,小七娘的酒肆关了门。
白三变摸黑绕到后窗,指尖在窗棂上敲了三下。
二楼立刻亮起灯,窗纸上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清瘦,一个...像李长风。
门开时,李长风正站在案前。
他身上还穿着被烧得焦黑的囚衣,左脸有道新结的疤,却首勾勾盯着苏妄言:“你救我时,就知道会有今天?”他声音发颤,“我醒在草堆里,闻到松油味的刹那,突然想起...你煎的药里有合欢花。”
苏妄言把茶盏推到他手边。
茶雾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合欢花安神,我怕你疼得睡不着。”
“可你更怕我醒得太早。”李长风攥紧茶盏,指节泛白,“驿站的火是你引的,那些尸体也是你安排的——你要天剑门以为我被救走了,要他们顺着这条线追来。”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可你为什么救我?
就为拿我当诱饵?“
苏妄言没说话。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酒肆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晕里飘着细雪。
首到李长风的茶盏“咔”地裂开条缝,她才轻声道:“我救你,是因为你不该死在天剑门手里。”她顿了顿,“但我确实需要有人,替我把天剑门的注意力,从医馆引到荒林去。”
李长风松开手,茶盏碎在案上。
他望着满地茶渍,突然抓起桌上的铜铃——正是阿贵白天送来的那枚。“所以小七婶子今夜不开门,是为了让我藏在这里?”他抬头时眼眶发红,“你早就算到我会回来找答案。”
“你醒后第一个念头,是怀疑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苏妄言弯腰捡起半块茶盏,碎片在她掌心闪着冷光,“江湖人遇到救命恩主,要么跪谢,要么生疑。
你选了后者,说明你比我想的更聪明。“
更漏敲过三更时,镇西荒林突然腾起火光。
赤红色的火苗裹着浓烟冲上夜空,映得半边天像浸在血里。
苏妄言站在医馆屋顶,发梢沾着雪末,望着那团火轻声道:“他们等不及了。”
白三变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刀穗被火光映得通红:“你说这火是给谁看的?”
“给天剑门,给躲在暗处的人,也给...想逼我现身的人。”苏妄言转身时,火光在她眼底跳动,“他们以为烧了荒林,我就会急着去救火;以为我一露面,就能抓住我的把柄。”她笑了,眼角微扬的弧度像把淬了蜜的刀,“可他们不知道,我等这把火,等了整整半个月。”
风卷着焦糊味扑上来。
白三变望着远处的火光,突然听见后院传来动静——像是有人踩着青石板跑,脚步声越来越急,带着股子慌不择路的狠劲。
苏妄言也听见了。
她侧耳听了片刻,转身对白三变眨眨眼:“看来...客人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