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裹着夜露的潮气漫进鼻腔时,苏妄言正踮脚将最后一束晒干的薄荷放进竹匾。
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不是风,是某种被目光黏住的灼烫感。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眼尾的笑意却更浓了些,仿佛真的只是被晚风吹得有些凉。
竹匾边缘的艾草叶沙沙作响。
她余光瞥见药房那扇糊着米浆纸的窗,最右下角的纸角正以极细微的频率颤动,像有人用指甲尖在外面一下下挑弄。
原身被江湖人围杀时,也是这样的夜。
当时她躲在柴房的麦垛里,听着外面刀剑碰撞声,看着窗纸被血溅湿的模样。
苏妄言喉间泛起一丝苦,指尖摸到腰间挂着的瓷瓶——那是今早新制的迷神散,掺了曼陀罗和安息香,足够让个成年男子晕上小半个时辰。
她转身往药房走,裙角扫过石臼时故意绊了一下,瓷瓶在掌心转了个圈,粉末顺着指缝撒在门框内侧。“阿姊这记性。”她自言自语着,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明儿定要让三变哥在门上挂个铜铃,省得总忘了关窗。”
说罢她往内室去了,脚步放得又轻又慢,首到确认脚步声消失在夹墙后。
藏在夹层里的苏妄言屏住呼吸,透过木板缝隙望着药房。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织出蛛网似的光痕,连空气里浮动的药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子时三刻的更鼓声刚落,窗纸“刺啦”一声被划破。
一道黑影像片叶子似的飘进来,落地时连药罐都没碰响半分。
苏妄言盯着他腰间——没有刀鞘,却别着根细如牛毛的钢丝,是专开机关锁的“千机丝”。
原书里“余烬”暗卫的标配。
黑影在药柜前站定,指尖沿着抽屉边缘摸索。
当他的食指停在第三层左数第二个抽屉时,苏妄言的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她专门用来放《毒经》手抄本的位置——当然,现在里面只有半抽屉晒干的蝉蜕。
“咔嗒”。黑影的拇指按动了抽屉暗扣。
整面药柜突然发出闷响,以中间为轴缓缓翻转。
黑影惊觉不对时,后背己经撞上夹层的木板,药柜“轰”地合死,只留道两指宽的缝隙。
苏妄言从夹墙里走出来,烛火在她手心里晃出暖黄的光晕。
她歪头看那道被夹在药柜里的身影,眼尾弯成月牙:“这位大哥深夜来我这小医馆,是瞧病还是...瞧药?”
黑影在夹层里剧烈挣扎,药柜木板被撞得咚咚响。“少装糊涂!”他的声音像刮过石缝的风,“《毒经》残卷是不是在你这儿?”
苏妄言的瞳孔微微收缩。
原书里“毒心罗刹”苏妄生的《毒经》是江湖人争破头的宝贝,可她穿来三个月,连原主房间都翻遍了,哪有什么残卷?
但此刻她只是抿着唇笑,手指绞着袖口的流苏:“大哥怕是记错地儿啦,我这儿只有治伤风的银翘散,哪有什么经啊卷的?”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刀鞘撞门的轻响。
白三变晃着酒葫芦跨进来,腰间的大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扫了眼被夹在药柜里的人,突然眯起眼:“哎?
这衣裳——“他凑过去盯着对方领口,”盘扣是并蒂莲纹,下摆绣的是暗云纹,我在洛阳城见过老太监穿的宫服,就这花样!“
黑影的呼吸陡然一滞。
“余烬?”白三变拖长了音调,刀尖轻轻挑起对方的下颌,“前朝余孽的暗卫,是吧?”
“余烬”二字像根刺扎进黑影心口。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沫,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你...你们活不过...”
“哎哟喂,还挺有骨气。”白三变用刀背敲了敲药柜,转头冲苏妄言挤眉弄眼,“阿姊,要不咱们把他泡到井里醒醒酒?”
苏妄言没接话。
她盯着黑影嘴角的血,那颜色太艳,带着丝腥甜的气味——是毒。
她快步走到药柜前,指尖抵住缝隙:“你方才咳血,是吞了藏在牙床的毒药?”
黑影闭紧嘴,喉结却动了动。
“我这儿有解百毒的还阳丹。”苏妄言从袖中摸出颗红药丸,在烛火下晃了晃,“但你得告诉我,余烬要《毒经》做什么?”
黑影的睫毛颤了颤。
“或者...”她突然取出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他颈侧“风池穴”轻轻一点,“我可以让你尝尝‘百日虫’的滋味,虫子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疼,可比毒难受多啦。”
黑影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他盯着苏妄言甜软的笑,突然想起江湖上流传的“毒心罗刹”传闻——那女人也是这样,先给颗糖,再捅把刀。
“余...烬...”他的声音像游丝,“找...残卷...破...阵...”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他的头重重撞在木板上。
苏妄言伸手探他鼻息,发现只是晕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破什么阵?”白三变凑过来,“他话没说完呢。”
苏妄言没答,目光落在黑影腰间的千机丝上。
那上面缠着根红绳,打了个复杂的结——和今早柴房里那两个喽啰腕上的绳结一模一样。
“看来咱们之前端的窝点,只是余烬的外围。”她指尖着红绳结,“他们要控制青棠镇的药材,怕是和《毒经》里的毒阵有关。”
白三变抽了抽鼻子:“那现在咋办?
这暗卫醒了肯定又闭口,总不能真拿虫子吓唬他吧?“
苏妄言望着院角的药庐,那里堆着她新采的曼陀罗、赤焰草和血竭花。
月光落在她腕间的追踪符上,褪了色的朱砂像块凝固的血。
“我去配点东西。”她转身往药庐走,裙角带起一阵风,“能让他把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的东西。”
药庐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时,白三变望着她的背影笑了。
这小阿姊啊,表面软得像团云,骨子里硬得像块铁。
他摸出酒葫芦灌了口,刀背轻轻敲了敲药柜:“兄弟,明儿天亮,你可得把知道的都招了——我阿姊的药,可比刀难受多啦。”
药庐里,苏妄言点燃炭炉,将赤焰草的叶子细细碾碎。
火星在她眼底跳动,映出她紧抿的嘴角。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青棠镇这潭看似平静的水,要彻底翻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