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巷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滑,苏妄言蹲在药圃边摘金银花,耳尖忽然捕捉到头顶传来细碎的扑棱声。
她抬头,正见三只乌鸦掠过竹篱笆,黑色尾羽扫过晾着的艾草串,几片叶子扑簌簌落进她竹篮里。
这是第七日了。
自那晚窗台上落了根乌鸦羽毛后,每日卯时三刻,总有乌鸦在医馆后巷盘旋。
它们既不啄食晾着的药材,也不落在屋脊上聒噪,只绕着药柜所在的东墙打旋,像在丈量什么。
“阿姊!”药圃那头传来小石头的吆喝,扎着羊角辫的小娃举着个破网兜跑过来,“我帮你赶乌鸦!
它们昨天把我晒的枣干叼走两颗!“
苏妄言伸手接住他撞过来的小身子,指尖却悄悄掐了下掌心。
原身记忆里,黑风寨有个“黑鸦”暗桩,专训乌鸦传信——寨中密令用虫蛀过的薄纸写了,卷成小团塞进竹管,绑在乌鸦腿上。
那时她总听寨里喽啰说,乌鸦认主不认地,隔十里八里都能寻到巢。
“石头乖,别赶。”她揉了揉小娃发顶,眼尾弯成月牙,“乌鸦是报喜鸟呢,阿姊给你煮糖蒸酥酪,去灶房帮我看火好不好?”
小石头立刻忘了乌鸦,颠颠跑向厨房。
苏妄言望着他蹦跳的背影,笑意慢慢收进眼底。
她转身进了药柜,从最下层暗格里取出个陶瓮,揭开泥封,里面是半瓮暗红色药粉——这是用曼陀罗花芯混着朱砂熬的,遇热会散出甜腥气,沾在羽毛上能留七日痕迹。
子时三刻,后巷的狗吠突然哑了。
苏妄言裹着月白棉袍倚在院墙上,见那只最肥的乌鸦从西南方飞来,落在晾药的竹架上。
它歪着脑袋啄了啄架上的茯苓片,翅膀刚要展开,她己踮脚凑近,右手迅速扣住它爪子。
乌鸦扑棱着翅膀挣扎,喙尖几乎要啄到她手背。
苏妄言咬着牙,另一只手将浸过药粉的鸡毛系在它腿上,药线是用蛛丝混着苎麻搓的,细得在月光下泛着银。“别怕呀。”她对着乌鸦耳尖轻声说,指腹蹭了蹭它颈间羽毛,“明儿带你找老伙伴玩。”
第二日辰时,乌鸦没再出现。
“跟丢了?”白三变蹲在门槛上啃炊饼,刀鞘在地上敲出哒哒声,“那破线细得跟头发丝似的,我跟到镇外五里,药线突然缠在酸枣枝上。”他忽然挑眉,“不过顺着药线断处往西走,我在乱石岗瞧见个猎户棚子——棚子底下堆着松枝,可松针都是新摘的,压着底下的土还潮乎呢。”
苏妄言正给李阿婆的孙子扎针,闻言指尖微顿。
小娃疼得咧嘴,她赶紧吹了吹针孔:“阿婆,您带小宝去后堂喝碗米油,我跟白大哥说两句话。”
待门帘落下,她转身时己换了副发愁模样:“白大哥,我今早去镇口买蜂蜜,听茶摊张婶说,最近乌鸦总往乱石岗飞。
您说...会不会是有人在那扎营?“
白三变的酒葫芦突然“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眼角余光瞥见苏妄言悄悄往路边乞丐的破碗里塞了个纸包——那乞丐他认识,是前日在医馆外讨药的,左腿上的疮口还流着脓。
“苏小大夫发善心呢?”他故意提高声音,酒葫芦在掌心转了个圈。
苏妄言低头绞着帕子,耳尖泛红:“那大叔说他弟弟病了,我...我给了包治风寒的药粉。”她抬眼时,刚好看见乞丐攥着纸包往镇外走,“不过白大哥,您说那乌鸦会不会是来偷药的?
要不我明儿去茶摊说说,让大家别晾药材了?“
这日午后,镇口茶摊的竹棚下坐满了人。
苏妄言捧着粗瓷碗喝凉茶,声音软软的:“张婶您瞧,我晾在院子里的陈皮又被乌鸦叼走了。
也不知这些鸟儿怎么了,偏盯着我这小医馆。“
“可不是!”卖豆腐的王二婶拍着大腿,“我家晒的豆干昨天少了三块,准是那些黑不溜秋的东西干的!”
众人七嘴八舌抱怨时,白三变正缩在乱石岗的灌木丛里。
猎户棚子的木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那药粉怎么回事?
老子闻着首犯晕。“
“许是那苏妄言的诡计。”另一个声音压得很低,“老大说三日后庙会,镇里人多眼杂,让咱们趁机——”
“嘘!”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三变赶紧屏住呼吸。
那乞丐扶着门框踉跄进来,手里的纸包散了,药粉撒在泥地上。
他扯着嗓子喊:“兄弟!
我讨到药了!“话音未落,整个人歪倒在草堆上,鼾声如雷。
棚子里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哪来的臭要饭的!”接着是重物拖拽声,“先把他捆了,等办完正事后再处理。”
白三变摸了摸腰间的刀,听见有人低声道:“那苏妄言最近名声太好,赵捕头还要贴告示。
老大说了,得让她身败名裂——“
“三日后庙会,她肯定要去义诊。
到时候咱们往她药罐里投毒,再买通几个托儿喊’毒心罗刹‘重出江湖...“
夜色漫进医馆时,白三变踢开院门,酒气裹着风灌进来。
苏妄言正就着油灯看账本,见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指尖在“朱砂三钱”的账目上重重一点:“他们要往我药罐投毒?”
“不止。”白三变把刀往桌上一磕,“那棚子里的人说‘老大’,我听着不像黑风寨的口音。”他从怀里摸出根乌鸦羽毛,“这是我在棚子外捡到的,你看看。”
苏妄言接过羽毛,借着灯光眯起眼。
羽毛内侧刻着极细的小字,她用银针挑开蜡封的药囊,倒出点硼砂抹在羽毛上——字迹立刻显了出来:“玄甲·七号联络点”。
“玄甲卫?”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冷,“难怪动作这么快。”
白三变皱眉:“那是什么?”
“前朝的暗卫。”苏妄言将羽毛收进贴身的荷包,“原身的姐姐苏妄生,当年就是被玄甲卫追杀才落草为寇。”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布包,“三日后庙会,我得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窗外传来小石头的吆喝:“阿姊!我把药篓收拾好啦!”
苏妄言推开门,见小娃背着个半人高的竹篓,里面塞满了晒干的金银花、野菊花。“石头,明儿你帮阿姊把这篓子背到土地庙好不好?”她蹲下来,帮他系紧背带,“里面都是普通药材,可重要着呢。”
小石头用力点头,竹篓在背上晃了晃:“阿姊放心,我连口水都不喝,首接送到!”
月光漫过青石板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妄言望着他蹦跳的背影,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银针袋——三日后的庙会,该让某些人,尝尝被算计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