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镇的晨雾还未散尽,苏妄言蹲在医馆门口的青石板上,指尖捏着片鹅掌大的青藤叶。
药筐里堆着新采的钩吻、乌头,最上面压着株开紫花的曼陀罗,汁液正顺着茎秆滴在她月白裙角,晕开个深褐的小斑。
“阿姊,王婶子说她头疼,要抓两副川芎。”小石头抱着药杵从门里探出头,声音突然低下去,“可她方才在街角跟张屠户媳妇说话,我听见...她说你药罐里熬的不是补汤,是迷魂药。”
药筐“哐当”落地。
苏妄言垂眼盯着脚边的曼陀罗,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晨光,像极了那日牢里疤脸被押走时,眼里淬的毒。
她伸手把曼陀罗往筐外拨了拨,指甲在藤茎上掐出道白痕——黑风寨的人到底沉不住气了。
“石头,去酒馆给阿香捎碗枇杷膏。”她起身拍了拍裙角,发间的红头绳被风掀起,扫过耳后新点的朱砂痣,“就说治她那咳了半月的寒症,不收钱。”
小石头颠着药杵跑远后,苏妄言搬了张矮凳坐在医馆门口,将筐里的药材整整齐齐摊在竹席上。
钩吻的根须缠上乌头的块茎,曼陀罗的紫花恰好对着街对面的破砖房——那仓库的木门裂了道缝,她昨日路过时,看见门缝里漏出点靛青色,和黑风寨地契上的染料一个颜色。
“苏小大夫这是晒药材呢?”赵捕头的官靴声从巷口传来,腰间的铁牌撞出清脆的响。
他驻足盯着竹席,浓眉皱成个疙瘩,“这曼陀罗不是大毒吗?
还有钩吻,我上次在牢里见毒贩用过。“
苏妄言慌忙起身,发顶的木簪差点歪了:“赵捕头您懂这个?
我也是前日去后山采药,见这几味长得蹊跷。
您说江湖人会不会...用这些下毒?“她指尖绞着袖口的流苏,眼尾微微发颤,像只受了惊的雀儿,”我就怕万一有人要害镇民,我这医馆倒成了帮凶。“
赵捕头的手不自觉按上腰间的刀:“我这就去查查。”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竹席,“你收着,别让孩子碰着。”
苏妄言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低头用草绳捆扎药材。
指腹擦过曼陀罗的花托,汁液沾了满手,她却笑了——赵捕头方才弯腰时,靴底沾着块黄泥,和仓库后墙那片烂泥地的颜色一模一样。
月上柳梢头时,医馆的门被拍得山响。
赵捕头踹门进来,官服前襟沾着草屑,手里举着个粗布包:“苏小大夫你瞧!”他抖开布包,里面滚出几个陶瓶,“迷魂散!
那仓库里藏着五六个黑风寨的,正拿你晒的药材配这个!“
陶瓶滚到苏妄言脚边,她蹲下身拾起,瓶口还沾着点褐色药粉。“这...这是我昨日试配的安神汤药方!”她指尖发颤,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今早收拾药柜,明明收在抽屉里的...”
赵捕头凑过去看,粗粝的手指点着药方:“怪不得他们调的药味不对,原来照着你的方子改的!”他突然拔高声音,“明日我就去市集说,是你识破了贼人阴谋!”
苏妄言攥着药方的手松了松,纸角的折痕刚好对着她袜底的银针:“赵捕头,您别说是我...我就是个采药的,最怕惹事。”
“怕什么!”赵捕头拍着胸脯,陶瓶在他怀里叮当作响,“昨日李阿婆还说,你给她孙子治痘疮没要诊金;王屠户说,你帮他娘扎针治腿疼。”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审那几个贼子时,有个小的哭着说,大寨主说你用迷魂药迷了全镇人,可咱们镇民谁不知道...你是拿真心换真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三变晃着酒葫芦倚在门框上,刀鞘上的铜扣闪着幽光:“赵捕头这是要请功?
我可听见镇东头的刘老汉说,今早他看见苏小大夫蹲在河边,把晒了半干的曼陀罗全丢进水里了——说是怕误伤好人。“
赵捕头的脸腾地红了,他抓了抓后颈:“我...我这就去巡街!”他抄起陶瓶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苏小大夫,明日我让文书写告示,贴满青棠镇!”
夜更深了,医馆里只剩案头一盏油灯。
苏妄言翻着账本,墨迹未干的“枇杷膏三碗”“川芎五钱”在纸上泛着暖光。
白三变倚在窗边,月光漏进来,在他刀面上淌成条银河:“他们慌了,急着找你破绽。”
“所以才会偷药方。”苏妄言合上账本,指尖着纸角的折痕,“那药方里的朱砂我特意多放了三钱——迷魂散遇朱砂会发苦,他们调出来的药味不对,肯定要急着试药。”她抬头看向白三变,眼里映着跳动的灯芯,“赵捕头明日贴告示,镇民只会更信我。”
白三变突然笑了,酒葫芦在手里转了个圈:“苏小大夫,你摸鸡屁股藏地契时,可没现在这么会算计。”
“那是被逼的。”苏妄言起身关窗,晚风卷着点腥气灌进来,“原身被骂毒心罗刹时,我就想...与其被人当恶人,不如做个能护着自己小日子的凡人。”她顿了顿,“现在...我想护着更多人的小日子。”
窗外传来“扑棱”一声,一只乌鸦掠过屋檐,黑影遮住了月光。
苏妄言望着它消失在夜色里,袜底的银针隔着布袜扎了下脚心——这疼意提醒她,黑风寨的余烬,还没彻底扑灭。
她吹灭油灯,黑暗中,窗台上落了根乌亮的羽毛,在风里轻轻打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