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五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
他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迷迷糊糊想抬手摸酒壶,腕子却撞在冰凉的铁环上——“当啷”一声,惊得他猛地睁眼。
地牢霉味呛得人发晕,墙缝里漏进半块月亮,正照在他手腕的枷锁上。
熊五这才想起白天的事:那小娘皮装得跟朵水莲花似的,偏生茶里下了蒙汗药;赵捕头那张臭脸扯着地契,说他黑风寨要吞青棠镇......
“二当家!”隔壁牢房传来手下的抽噎,“那药劲儿太猛,咱们连刀都没出就栽了......”
熊五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黑风寨在青棠镇横了三年,抢猪砸店哪回不是大摇大摆?
谁成想栽在个开医馆的小丫头手里!
他猛地踹向牢门,铁链子哗啦作响:“去把大当家喊来!
老子要拆了这破衙门!“
子时三刻,镇衙后墙传来瓦片碎裂声。
赵捕头摸了摸腰间的钢刀,缩在廊下阴影里。
他早料到黑风寨会来劫狱——白日里那些百姓骂得越凶,黑风寨的脸就越挂不住。
他朝暗处使了个眼色,两个捕快立刻收紧了手里的网绳。
墙头上探出半颗脑袋时,赵捕头的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当”的一声,惊得那贼子脚一滑,“扑通”摔进院子。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闷哼,网绳兜头罩下,七个劫狱的全被捆成了粽子。
“带下去。”赵捕头扯了扯官服,目光扫过墙角发抖的喽啰,“告诉你们大当家,青棠镇的衙门口,不是黑风寨的猪圈门。”
此时的医馆后院,苏妄言正蹲在鸡窝前。
月光漏过竹篱笆,在她发间的红头绳上打了个旋儿。
那是用原身最后半匹红绸编的,线头还沾着点褐色——她记得原身咽气前,血就是顺着这绸子滴在泥里的。
“咕咕。”老母鸡被惊醒,扑棱着翅膀要啄她的手。
苏妄言指尖绕了把米,轻轻撒在鸡窝角落,趁老母鸡低头啄食时,将半卷泛黄的纸塞进稻草堆里。
纸角还沾着点靛青,是她今早特意用毒粉染的——若黑风寨的人敢硬抢,这颜色便成了指认的铁证。
“阿姊在藏糖糕吗?”
童声惊得苏妄言脊背一绷。
她转头望去,小石头正扒着篱笆,圆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两颗葡萄。
这孩子父母早亡,总爱蹲在医馆门口看她晒草药,此刻鼻尖还沾着没擦净的饭粒。
“是...是赵捕头让我收的账本。”苏妄言蹲下来,指尖替他抹去饭粒,“小石头可不能说出去呀,说了阿姊要被骂的。”
小石头用力点头,小拇指翘得老高:“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转身跑远时,布鞋子踩得石板哒哒响,声音飘在风里:”我连阿婆都不说!“
苏妄言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弯起来。
孩子的嘴最是没把门的——明早阿婆们在井边洗衣时,这“账本”的消息,怕是要比晨雾散得还快。
后半夜的风裹着山岚。
黑风寨的三杆狼头旗在镇外山坳里晃了晃,七个黑影猫着腰摸进医馆后院。
领头的疤脸举着火折子,火光映出鸡窝上的稻草——那小娘皮白天和小石头说的话,他在墙根下听得真真儿的。
“找!”疤脸踹了鸡窝一脚,老母鸡扑棱着飞上篱笆。
他刚弯腰要翻稻草,身后突然响起刀鞘轻磕青石的脆响。
“大半夜的,偷鸡还是偷纸?”
白三变从树杈上跳下来,月光顺着他的刀身淌成银河。
疤脸只觉手腕一凉,短刀“当啷”落地——刀刃正架在他肘弯,再偏半寸就能挑断手筋。
“跑!”剩下的喽啰掉头就窜,却被从院门口涌进来的火把照得睁不开眼。
苏妄言裹着月白棉袍站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举着锄头的王屠户、攥着擀面杖的李阿婆,连小石头都举着根烧火棍,鼻尖还沾着饭粒。
“赵捕头!”苏妄言的声音带着点颤,“他们...他们说要抢我的账本!”
赵捕头从人群里挤出来,接过白三变手里的地契。
月光下,纸角的靛青格外刺眼:“黑风寨余孽,人赃并获。”他转头看向百姓,声音陡然拔高,“都看见了?
这就是想害咱们青棠镇的!“
“打!”李阿婆的擀面杖砸在疤脸背上,“上个月砸我布庄的就是这张疤脸!”王屠户的锄头往地上一杵,震得石板嗡嗡响:“我家猪也是他们抢的!”
苏妄言退到墙角,看着火把将众人的影子投在院墙上。
有那么一瞬,她恍惚看见原身的影子混在其中——那个被江湖人围杀时,也是这样被指着骂“毒心罗刹妹妹”的。
可此刻,那些举着火把的手,分明在替她挡住黑暗。
“我就是个采药的小姑娘。”她轻声说,声音却被人群的喧嚣托着,飘得老高,“就想安安稳稳过个小日子。”
天快亮时,镇民们陆陆续续散了。
小石头抱着老母鸡不肯走,说要替阿姊守夜。
苏妄言摸出块桂花糖塞给他,转身看向白三变。
他正蹲在台阶上擦刀,刀鞘上的铜扣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那假地契上的靛青,够他们在牢里蹲十年。”白三变突然笑了,“不过苏小大夫,你藏东西时摸鸡屁股的手法,可比把脉熟练多了。”
苏妄言低头整理裙角,指尖摸到袜底的银针——那是她今早特意换的,针尾缠着缕红丝线,和发间的红头绳一个颜色。
远处山坳里,黑风寨的狼头旗还在飘,只是比昨夜矮了些。
“这才只是开始。”她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轻声说。
一只乌鸦掠过医馆屋檐,啼叫声刺破晨雾。
它扑棱着翅膀飞向山坳,黑影掠过狼头旗时,恰好遮住了旗角新补的补丁——那是用染血的红绸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