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老槐树的影子刚爬上青石板时,苏妄言蹲在灶前搅汤的手顿了顿。
砂锅里浮着金黄的鸡油,混着党参、枸杞的甜香,在晨雾里漫成一片暖云——她往汤里撒最后一把碎槐花时,指腹轻轻蹭过陶罐边沿的暗格,那里躺着半瓶淡青色药粉。
“阿姊,熊五带着五个弟兄往这边来了。”白三变的声音从院墙外飘进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
苏妄言抬头,正见他倚着槐树杈晃腿,腰间柳叶刀的银穗子在风里一跳一跳,“那老小子眼睛跟鹰似的,扫过灶台时,我听见他喉结动了动——馋了。”
她低头掩住嘴角的笑,舀起一勺汤吹了吹。
汤里的醉心散是她用夜交藤、合欢花配的,熬出的苦甘味恰好能压过槐花蜜的甜,连她这个尝过百种药材的人,都得仔细辨才能闻出异样。
“民女见大当家前日宽宏大量,特意备了药膳鸡。”苏妄言迎上去时,裙角被风掀起个小褶子,露出鞋尖绣的并蒂莲——这是她照着原身旧衣改的,软萌得恰到好处。
熊五的目光在她发间红头绳上顿了顿,粗声粗气哼道:“老子可不吃白食。”
“哪能呢?”苏妄言端起汤碗的手微微发抖,瓷碗撞在石桌上发出轻响,“这汤是我阿娘传的,说喝了能安魂...民女先试。”她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眼尾的泪痣跟着颤了颤。
熊五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自家闺女上次偷吃蜜饯被他骂哭,也是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倒吧。”他踢开脚边的石凳坐下,五个手下立刻围上来,刀把在腰间撞得叮当作响。
苏妄言盛汤的手稳了些,给每人都添得满满当当:“大当家尝尝这槐花蜜,是今早刚采的,甜得很。”
阿香端着腌萝卜从酒馆晃过来时,围裙兜里的碎纸片窸窣作响。
她把菜碟往桌上一放,手指在桌沿蹭了蹭——那是她跟苏妄言约好的暗号。
熊五夹起块鸡肉,嚼了两下突然眯眼:“这汤...怎么有点发黏?”
“是蜂蜜化在汤里了。”苏妄言慌忙摆手,发辫上的红绳跟着晃,“我阿娘说,老槐树的蜜最养人,大当家喝了定能...定能...”她声音渐弱,指尖绞着裙角,“定能消消气。”
熊五的浓眉皱成个疙瘩。
他端起碗又闻了闻,除了药材香和蜜甜,确实没别的异味。
再看手下们,早喝得碗底朝天,正扯着嗓子喊“再来一碗”。
他仰头灌下整碗汤,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到底是穷惯了的人,见着荤腥就走不动道。
日头爬到树顶时,熊五的眼皮开始打架。
他拍桌子的手软绵绵的,骂人的话含在嘴里像团棉花:“他奶奶的...这汤...怎么比酒还...”话音未落,额头“咚”地砸在石桌上。
五个手下东倒西歪,有个靠在槐树上的,顺着树干滑下来,帽子扣在脸上都没知觉。
白三变从树杈上跳下来时,刀鞘撞在熊五后颈上。
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几页泛黄的纸,三两下塞进熊五怀里:“苏小大夫,这‘青棠镇地契’的字儿,可比你开的药方丑多了。”他说着又去翻其他手下的衣襟,动作轻得像偷鸡的黄鼠狼。
“赵捕头!”苏妄言的哭腔穿透晨雾时,正见那青灰色官服转过街角。
她踉跄着扑过去,袖中半块浸透朱砂的丝帕蹭过赵捕头的袖口——这是今早她让小乞丐塞在捕快房门口的,“您快看看,黑风寨的大当家带着人来抢地契,还把民女的汤...汤里下了药!”
赵捕头的八字眉皱成个结。
他弯腰扯出熊五怀里的纸,借着阳光扫了眼,脸色立刻沉下来:“吞并青棠镇?
当这是你们黑风寨的后院?“他转头看向围观的百姓,不知谁先喊了句”黑风寨欺人太甚“,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上个月抢了王屠户的猪!“”前儿砸了李记布庄的招牌!“
“带回去!”赵捕头挥手喝令,两个捕快架起熊五时,他的脑袋歪在一边,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苏妄言望着那滩水痕,喉咙里泛起股涩味——原身被江湖人围杀时,血也是这样一滴一滴渗进土里的。
“阿姊。”白三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温热的气,“那老小子怀里还藏着把淬毒的短刀,我替你收着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布包,刀鞘上的铜扣闪着冷光。
苏妄言低头整理被扯乱的裙角,指尖摸到藏在袜底的银针——刚才熊五抓她手腕时,她趁机在他袖口抹了点见血封喉的毒粉。
若他安分些,这毒粉不过是染蓝袖口的靛青;若他敢再动歪心思...
“不是我不给他们机会。”她望着被抬走的熊五,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汤里的槐花,“是他们不愿留退路。”
老槐树的影子渐渐拉长时,酒馆里传来阿香的尖叫:“不好了!
熊五的手下醒了两个,正骂骂咧咧要回寨子搬人!“苏妄言抬头望向镇外的山坳,那里飘着黑风寨的狼头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她摸了摸发间的红头绳,那是用原身最后半匹红绸编的——有些债,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