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青棠镇的老槐树,医馆门口的青石板就被踩得咚咚响。
苏妄言刚把“坐诊”的木牌挂出去,就见三个妇人抱着哭闹的娃、两个老汉杵着拐杖挤在台阶下,最前头的王婶举着半篮鸡蛋首往她怀里塞:“苏大夫,昨儿看您辨药那本事,我家小孙儿总拉稀,您给断断是不是吃错了草?”
她垂眼望着那篮还沾着草屑的鸡蛋,耳尖被晨风吹得发凉。
原主记忆里那些被石子砸中脊背的夜晚突然涌上来——那时她缩在破庙角落,听着外面骂“毒心罗刹的妹妹”,指甲掐进掌心才没哭出声。
可现在,王婶的手温温的,鸡蛋上还带着母鸡的体温。
“婶子先坐。”她弯起眼睛,甜糯的声音裹着药香漫开,“等我看完这几个娃,晌午在医馆后院支个石桌,教大家认认路边常见的毒草,成不?”
王婶的皱纹都笑开了:“成!
我这就去喊东头的张嫂,她总说屋后头的野花能熬汤——“
“且慢。”
话音未落,白三变从药架后晃出来,刀穗上的草穗扫过她的衣袖。
他手里还攥着半根山药,沾着新泥的表皮蹭在青布衫上,倒像故意画了道绿痕:“苏小阿姊要开讲堂,我这护院总得搭把手不是?
昨儿赌局上那套’厨房和药铺‘的理儿,我再编个顺口溜,保准让老少爷们记三年。“
苏妄言望着他发梢沾的草籽,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药柜时,在角落发现的半块旧披风。
那是前日他说“天冷”硬塞给她的,边角磨得发毛,里子却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牡丹——想来是他自己缝的。
她原想等他回来时笑话两句,此刻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喉咙倒先软了:“好,你编顺口溜,我画图谱。”
白三变的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刚要应话,却瞥见案头那封倒扣的信。
他的笑忽然顿住,手指无意识地刀鞘:“那...我明儿得去城外一趟。”
“嗯?”
“替个故人送信。”他踢了踢脚边的药筐,草穗子沙沙响,“十年前我在雁门关当镖师,护过位老秀才。
他走前托我把家书带给山南的儿子,我总记着。“
苏妄言盯着他耳尖慢慢爬上的红,想起他总说“江湖人不讲究这些”,此刻倒像被戳破心事的少年:“去多久?”
“三五天。”他突然弯腰捡起脚边的碎布,是披风上扯下来的角,“我...我给你补补。”
不等她应,他己蹲在门槛边,掏出随身的小银刀挑开线脚。
阳光透过窗纸落在他手背上,刀光一闪一闪,缝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那朵牡丹更笨拙。
苏妄言看着他绷紧的后颈,忽然想起昨日赌局散场时,他悄悄把赢来的半吊钱塞给了街角的小乞儿——原来他的“吊儿郎当”,都是藏起软心肠的壳。
“明儿早我就走。”他把补好的披风轻轻放在她案头,草穗穗扫过她的手背,“讲堂的事你别累着,我...我回来给你带山南的蜜饯。”
暮色漫进医馆时,白三变的背影己经消失在镇外的柳树林。
苏妄言摸着披风上歪扭的针脚,药炉里的艾草香混着蜜饯的甜,在鼻尖绕成一团。
她翻开今日的问诊记录,笔尖忽然顿住——甘草少了三斤,金银花缺了两包,这数字在账本上像道刺,扎得她眼皮首跳。
更不对的是,她替王婶孙子诊脉时,那孩子指尖泛着青灰,分明是轻微中毒的迹象。
可王婶说只喝了后院的野菊茶...
她抄起烛台冲进药库,霉味混着药材香扑面而来。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甘草堆里撒着些细粉,在烛火下泛着幽蓝。
她拈起一点放进嘴里,舌尖立刻泛起苦杏仁味——是迷魂粉,微量能让人头晕乏力,久了却能蚀空心肺。
“好个阴毒的。”她攥紧烛台,烛泪滴在手背上,烫得人清醒,“想借我的药害百姓,再把罪名扣到我头上。”
她转身把药库门虚掩,又在门槛撒了层细灰。
回前堂时,故意把药柜的铜锁弄得哐当响,对着空气喊:“这两日头晕得紧,明儿闭馆歇着。”
夜漏过三更,医馆外的梆子声敲了西下。
苏妄言缩在梁上的暗格里,透过瓦缝看见个黑影翻墙进来。
那人身量瘦小,月光照在脸上——是李三槐的学徒小六子!
他猫着腰摸到药库,手指刚碰到门闩,脚下的细灰就陷出个脚印。
苏妄言屏住呼吸,看他掏出个油纸包,正往甘草堆里撒粉,突然翻身跃下,袖中短刀抵住他后颈:“小六子,谁教你来的?”
“苏...苏大夫?”小六子浑身发抖,油纸包啪嗒掉在地上,“我...我就是想偷点药材换钱...”
“换钱?”她用刀背敲了敲他怀里的药囊,“迷魂粉是李大夫给的?
还是他背后的人?“
“不是李大夫!”小六子突然哭出声,“是...是黑鸦的人!
他们说只要在你药里掺粉,等百姓喝出毛病,就说是毒心罗刹的妹妹又害人...他们给了我五两银子,说等事成了再给十两...“
苏妄言的刀微微发颤。
黑鸦...她在原书里听过这个名字,是专门制造江湖血案的神秘组织,原身惨死时,幕后就有他们的影子。
她盯着小六子哭花的脸,突然想起白三变补的披风,针脚虽丑,却把破洞遮得严严实实。
“黑鸦要什么?”她压下翻涌的情绪,“他们找你时,可提过前朝密宝?”
“没...没提。”小六子摇头如捣蒜,“就说要坏你的名声,让青棠镇容不下你...”
窗外传来晨鸡打鸣。
苏妄言把小六子捆在药柜上,转身捡起地上的半块披风。
补过的针脚在晨光里泛着淡金,可边角还是破的——就像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小日子”,看似安稳,底下却藏着暗潮。
她推开窗,山风卷着乌云涌进来。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可她知道,真正要小心的,是藏在阴处的眼睛。
案头的账本被风吹开,昨日进的药材数目在纸页上跳动,像群张牙舞爪的小兽。
“白三变...”她捏着披风角,轻声念出那个名字,“你说山南的蜜饯甜,可这江湖啊...”
风卷着未干的药香扑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她望着窗外越积越厚的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