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狗吠声像根细针,在苏妄言的记忆里扎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她正蹲在灶前添柴煮药,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混着女人哭嚎:“妄言姑娘!求你行行好——我家铁匠中毒了!”
柳娘子踉跄着撞进院子时,鬓发全乱了,眼眶肿得像两颗紫李子。
她扑过来抓住苏妄言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王铁匠和三个伙计打刀时突然头晕,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皮肤紫得像浸了茄汁……镇里周郎中说他治不了,让我们来求你!”
苏妄言垂眼望着那只发颤的手,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原主“毒心罗刹”的恶名在江湖如雷贯耳,可这青棠镇的百姓只当她是会种草药的小娘子——她早该料到,这种时候他们会想起自己。
“柳嫂子,我不过跟着老赵头学了点皮毛。”她退后半步,让柳娘子的手滑落在地,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棉花,“周郎中医术比我好,要不……”
“他说这是毒!”柳娘子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他说这毒混了藤草,他没见过!妄言姑娘,我家铁匠昨天还说要给小棠打个木剑呢……”
小棠的名字像根软刺,扎得苏妄言心口发疼。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柳娘子沾着草屑的发尾——这动作像极了从前哄小棠时的模样。
“嫂子先起来。”她扶人时用了巧劲,将人往门内带,“我去看看,但治不治得好,可不敢打包票。”
铁匠铺里弥漫着铁屑与焦糊味。
王铁匠瘫在长凳上,额头沁着豆大的汗珠,脖颈处的紫斑正顺着血管往锁骨蔓延,另外三个工匠蜷在墙角,吐在青砖上的秽物里还带着血丝。
苏妄言的呼吸几乎要停住。
她蹲在王铁匠面前,假装手忙脚乱地摸脉,指腹却悄悄碾过他指甲——甲根处有极淡的青黑,是赤血藤的痕迹;再凑近些,能闻到他呼出的气里带着丝苦杏仁味,那是断魂草。
两种毒单独都不致命,混在一起却能让人疼得生不如死——是谁,特意挑了这么个“教训人”的方子?
“妄言姑娘,怎么样?”柳娘子攥着围裙角,指节泛白。
苏妄言咬了咬下唇,从药筐里摸出个青瓷瓶:“我……我记得老赵头说过,绿豆汤能解百毒。”她倒出些白色药粉撒进碗里,“这是云叶霜,能缓疼。嫂子去煮锅绿豆汤,我把这个拌进去。”
药粉落进碗里时,她余光瞥见门帘动了动。
“好手段。”
冷七出现得像片影子。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挂着个褪色的药囊,眉眼生得极淡,偏说话时尾音轻挑,倒像故意要让人记住。
他蹲在王铁匠身侧,指腹抹过对方唇角的秽物,又凑近些嗅了嗅,目光扫过苏妄言手里的碗:“赤血藤配断魂草,你这云叶霜倒是对症。”
苏妄言的指尖在碗沿轻轻一颤。
她抬头时,眼尾故意洇出点慌乱:“我、我就是照着老赵头教的试……”
“老赵头?”冷七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王铁匠发紫的手背,“那老头连金疮药都配不利索,能教你认赤血藤?”他站起身,药囊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响,“我在山下药庐歇脚,听说这边出了事。不如把人交给我,我那有更好的解法。”
苏妄言攥紧了药筐的提手。
她能感觉到冷七的目光像根细针,正戳着她每寸伪装——可这游医来得太巧了,昨晚的残纸、后半夜的狗吠,难道都和他有关?
“那怎么好意思。”她咬着唇,把碗往柳娘子手里塞,“既然冷先生有法子,我们自然听先生的。”
冷七弯腰要扶王铁匠时,苏妄言假装踉跄,袖中布条擦过他衣角——那是她今早特意用断魂草汁泡过的,气味冲得很,就算他换了衣服,阿牛也能顺着味跟上。
“阿牛。”她喊住守在门口的少年,“帮冷先生搭把手,把王师傅扶到马车上。”阿牛用力点头,搓了搓沾着草屑的手,跑过去扶人。
苏妄言望着冷七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指尖悄悄掐了掐掌心——痛意让她清醒,“等会跟上去,看他往哪走。”她对着阿牛的耳朵轻声说,少年的耳尖立刻红了,重重点头。
夜幕降临时,阿牛浑身沾着草叶溜进院子。
“他往镇北的山林去了,”少年喘着气,“我跟着到山脚下,见他敲了块石头,石壁上竟开了个洞!”
苏妄言在油灯下翻开新笔记,笔尖悬了悬,落下一行小字:“游医?怕是个探子吧。”墨迹未干,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时,正看见柳娘子提着个竹篮站在门口,月光露在篮沿,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鸡蛋泛着暖黄。
“王铁匠喝了冷先生的药,好多了。”柳娘子把篮子往她手里塞,“他说等彻底好了,要亲自来谢你。”
苏妄言捧着篮子,指尖触到鸡蛋壳上的余温。
她望着柳娘子转身的背影,又低头看向笔记上的字——墨迹在灯影里微微晃动,像极了某种即将展开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