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得彻底时,苏妄言在医馆后堂的竹筛里翻捡晒干的紫苏叶。
竹篾扎得她指尖微痒,倒比昨日陈婶撒的那些粉末好受些。
她余光瞥见院角的老槐树下,阿牛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乌龟,画两笔就抬头往医馆门里瞄一眼——和昨日蹲在树后偷看的模样如出一辙。
“阿牛。”她放下筛子,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去镇东药铺帮我取两斤川贝,顺道把这包治烫伤的药膏给王铁匠家小儿子送去。”
少年的树枝“啪”地断在泥里。
他噌地站起来,裤腿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被擦过的铜铃:“我、我这就去!”跑了两步又刹住,挠着后脑勺咧嘴笑,“妄言姐,我不要跑腿钱的,上次您给的胡饼比李记的甜。”
苏妄言从袖中摸出两块碎银,在掌心颠了颠:“这是药铺的跑腿费,王铁匠家那小崽子皮得很,摔了药罐子要赔的。”她转身掀开陶瓮的木盖,舀了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再喝碗汤,走山路凉,别冻着肚子。”
鸡汤里飘着黄芪的甜香。
阿牛捧着碗的手首抖,鼻尖先沾了层细汗。
他喝到第三口时突然顿住,舌头在嘴里搅了搅:“妄言姐,这汤里是不是放了参须?
我前日帮张屠户挑水,他说参须补得很。“
“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苏妄言用帕子擦着他沾在嘴角的油星,看他喉结上下滚动着把汤喝得一滴不剩,“上个月李猎户家的小闺女喝了我熬的参汤,爬树都比以前快。”
阿牛的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他把空碗往石桌上一放,跑得比山雀还急,竹篮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响。
苏妄言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叩着陶瓮边缘——这孩子喝了汤,夜里准能睡个踏实觉;明日早起,准要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摸了摸袖中《御药录》的封皮,那页写着“黄芪配鸡,补气提神”的批注被翻得卷了边。
午后的日头晒得人犯困。
刘婶的蓝布包袱刚搭在医馆门槛上,苏妄言就听见了她的咳嗽声——比前日轻了许多,尾音却还带着点闷。
“刘婶!”她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扶住对方胳膊时特意用了点力,“您这才好全,怎么就往我这儿跑?”
刘婶的眼眶立刻红了。
她从包袱里掏出两匹月白细布,布角还留着没拆的线头:“前给的那汤方,我喝了三贴就不咳了。
昨儿夜里我给你裁了两件医馆用的罩衣,病人穿着干净......“
“刘婶您坐。”苏妄言把人按在藤椅上,端来新沏的茶。
青瓷碗底沉着几片当归,汤色像浸了蜜的琥珀,“这是我新试的养颜西物汤,您尝尝?
做衣裳费眼神,喝这个补气血。“
刘婶捧碗的手首颤。
她抿了一口,眼泪啪嗒掉在茶里:“我那死鬼男人走得早,儿子在南边当兵......这些年啊,就没谁这么记挂过我。”她突然握住苏妄言的手,掌心还沾着线头的毛刺,“往后镇西的媳妇们要做衣裳,我都跟她们说,看病得去苏姑娘的医馆!”
苏妄言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望着刘婶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些被泼在门上的粪水——那时候可没谁替原主擦把眼泪。“刘婶的手艺谁不知道?”她笑着把布收进木柜,“等罩衣做好了,我让阿牛帮您挨家送样,省得您跑腿。”
暮色漫进医馆时,阿牛的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
他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红薯皮上还粘着片新鲜的槐树叶:“妄言姐,我今天看见李三槐了。”
苏妄言正在整理药柜,指尖的甘草叶“刷”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声音却稳得像山涧的水:“李屠户家的三小子?
他不是跟着商队去北边了?“
“没去成。”阿牛凑过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我在茶棚外听见他跟两个穿青布衫的外地人说话,那两人腰上别着刀,刀鞘刻着云纹。
李三槐说’那小娘子看着软,医馆里藏的宝贝可不少‘......“
苏妄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日里正说的“前朝密宝”传闻,想起陈婶撒在门前的那袋粉末——原主的姐姐“毒心罗刹”苏妄生,当年正是为了找这密宝才血洗了青棠镇。
她抬眼时己换了副笑模样,摸出块桂花糖塞给阿牛:“辛苦你了,明儿给你留碗加了枸杞的鸡汤。”
阿牛舔着糖跑远后,苏妄言把《御药录》摊在案上。
烛火摇晃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八个字被照得发亮。
她伸手抚过书页,指腹触到自己用朱笔圈的批注:“人心如药,需慢火煨,细火熬。”
三更梆子响过没多久,医馆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妄言吹灭蜡烛的手顿住——那脚步声不是寻常的夜归人,带着重物拖拽的闷响,还有人粗哑的喊:“快!
抬到医馆去!“
她推开窗,看见采药老张头的背影在月光下晃动,肩头搭着的布单渗出暗红的血,像朵开得正艳的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