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言是被一阵刺痛惊醒的。
太阳穴像被银针反复扎刺,后颈还残留着钝器撞击的灼热痛感。
她睫毛剧烈颤动两下,首先撞进瞳孔的是一方褪色的红帐——霉味混着灶灰的气息涌进鼻腔,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蜷在一张硬邦邦的木床上,身上盖着的粗布被子磨得皮肤生疼。
“阿姊?”
带着哭腔的童声从身侧传来。
苏妄言偏头,看见个穿青布小褂的男孩正攥着她的衣袖,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你终于醒了...昨儿那几个拿刀的叔叔说要砍我们,你护着我往巷子里跑,然后就摔倒了...”
男孩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撞开了记忆的闸门。
零散的画面涌入脑海:血月、断刀、染血的发簪,还有原主濒死时的不甘——她是《血手罗刹》里的炮灰,毒心罗刹苏妄生的亲妹妹苏妄言。
原书里这对姐弟因家族制毒贩毒、残杀正道人士,被江湖悬赏通缉,苏妄言在第三章就被一群拿锄头的村民围在破庙,生生砸断了气。
“小棠。”苏妄言喉咙发紧,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发顶。
八岁的苏小棠瘦得皮包骨,后颈还留着被人揪过的红痕,“我们现在在哪儿?”
“青棠镇的悦来客栈。”男孩抽了抽鼻子,“阿姊说这里离中原远,那些拿剑的叔叔找不到我们。”
苏妄言慢慢坐起来,手撑在床沿时摸到一片潮湿——原主最后时刻的恐惧还在神经里乱窜:江湖人消息灵通,毒心罗刹的妹妹走到哪儿都是活靶子。
可青棠镇...她突然想起原书里提过,这是边境三不管的小镇,商队和逃犯混杂,或许能藏住他们。
“小棠,我们得换个地方住。”她掀开被子下床,脚踝传来钝痛,应该是逃跑时崴了。
低头看自己,月白衫子上沾着草屑,腰间还挂着个绣并蒂莲的布包——原主攒的银子,大概够租间破屋。
租屋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青棠镇西头的老房东张婶听说她们“父母染疫双亡”,又看见苏小棠咳得首弯腰,立刻把后院那间漏雨的小屋以半钱银子租给她们。
苏妄言蹲在地上擦土炕时,眼角余光扫过院角的老槐树、后门的矮墙,还有东边那口压水井——这些都要记在心里,万一有人追来,得知道往哪儿跑。
“阿姊,我饿。”苏小棠趴在窗台上,鼻尖抵着起雾的窗纸。
第二日天刚亮,苏妄言就挎着竹篮去了集市。
她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发辫用草绳扎着,走路时故意小步小步挪,像只受了惊的雀儿。
集市上飘着油饼香,卖菜的老妇、挑货郎的汉子挤成一团。
苏妄言攥着竹篮往药材摊走,刚绕过卖姜的担子,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小娘子去哪儿啊?”
带着痞气的男声从头顶压下来。
苏妄言抬头,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壮实男人,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叼着根狗尾巴草冲她笑。
“大...大哥。”她往后缩了缩,竹篮里的药草晃得沙沙响,“我、我去买药材给弟弟治病...”
“治病?”刀疤男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青棠镇的规矩,外来人得先到我这儿登记。”他另一只手去掀她的竹篮,晒干的金银花“哗啦啦”撒了一地,“让我查查,有没有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妄言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这个男人,但青棠镇的地痞...她突然想起张婶昨儿闲聊时提过“王大山”,专找孤女寡母的麻烦。
“大、大哥我错了!”她眼眶瞬间蓄满泪,声音发颤像被风吹的芦苇,“我们就是普通百姓,我弟弟病得厉害,求您行行好...”
王大山的手顿了顿。
眼前的小娘子哭得抽抽搭搭,袖管都湿了一片,倒真像只没了爪子的猫。
他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你识相。
不过那间破屋嘛...“他眯起眼,”张婶那老东西收你半钱?
我看啊,得加三倍——“
“啪嗒。”
一片皱巴巴的纸从苏妄言怀里掉出来。
王大山的话被截断,他弯腰去捡,却被旁边挤过来的白胡子老头抢先一步。
“续命七星散?”老郎中扶了扶老花镜,声音陡然拔高,“这方子...小娘子从哪儿得的?”
苏妄言慌忙去捡,却被老郎中避开。
她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是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说能治我弟弟的咳疾...可我找了好多大夫,都说这方子缺几味药...”她蹲下来抱苏小棠,男孩立刻咳得首打颤,“小棠从秋里就开始咳,夜里睡不着,我...我实在没辙了...”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卖菜的老妇抹着眼泪,挑货郎的汉子骂“作孽”,连王大山都有些发愣——他本来就图俩钱,可现在这么多人看着...
“我看这地痞就是欺负人!”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上回他还抢了刘寡妇的鸡蛋!”
“报官!报官!”
王大山的脸涨得通红,抬手就要推苏妄言:“老子教训自家亲戚,关你们屁事——”
“这位大哥说要带我们去衙门查清身份呢。”苏妄言突然仰起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阿姊我正愁没人给我们作证,您可要说话算话呀。”
王大山的手悬在半空。
衙门?
他上个月刚砸了王屠户的肉摊,要是真被带过去...他狠狠瞪了苏妄言一眼,转身要跑,却被两个壮实的挑夫一把扭住胳膊。
“送官!”
“打他!”
混乱中,苏妄言看见人群外站着个穿青衫的老者。
他白须过胸,手里提着个红漆药箱,正眯眼打量她。
“小娘子。”老者分开人群走过来,声音像浸了蜜的陈皮,“老朽是镇西回春堂的赵守正。
看你这方子...可愿跟我回医馆,我帮你瞧瞧令弟的病?“
苏妄言抬头,正撞进老者温和的目光里。
可那目光深处,似乎有团若隐若现的火——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猎物。
她攥紧苏小棠的手,露出比刚才更软的笑:“赵大夫肯帮忙,是我们姐弟的福气。”
青棠镇的风卷着药香吹过,赵守正的药箱在阳光下泛着红漆的光。
苏妄言跟着他往镇西走,听着身后王大山被押走的叫骂,突然想起原书里的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安全的壳。”
而她现在,正试着把自己塞进这枚壳里。
只是...她余光扫过赵守正微驼的背影,这位老医馆主,真如表面这般慈祥吗?
“阿姊,赵爷爷的药馆有糖吗?”苏小棠扯了扯她的衣袖。
苏妄言低头,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涎水:“有,阿姊给你要最大的那颗。”
她的声音甜得像蜜,可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在这吃人的江湖里,软萌是刀,眼泪是盾,而她要护着怀里的小棠,在这乱世里,种出一片能落脚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