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松针被晒热的气息。他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温软——是林清婉的发，正搭在他的手背上。
密室里的火堆己经熄了，只剩些余烬在石壁的阴影里泛着微光。晨光从藤蔓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小石头和阿玲靠在石床边打盹，怀里还抱着没吃完的软糕。
“醒了？”苏沐雪抱着孩子坐在不远处，见他睁眼，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刚想叫你喝药，怕吵着你。”
林默撑起上半身，左肩还有些发沉，却比前几日松快了不少。他看向趴在床边的林清婉，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守了他一夜。金藤在她腕间安静地蜷着，叶尖垂在他手背上，像片小小的翡翠。
“别惊动她。”他低声道，小心地将手抽回来，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苏沐雪把温在陶罐里的药汁倒出来，递过粗瓷碗：“老药仙配的凝神汤，说你这次耗了太多灵识，得慢慢补。”
药汁清苦，却带着股草木的清甜。林默喝了两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赵毅的大嗓门隔着石门响起来：“清婉！林默醒了没？老药仙让我来送新炼的药丸！”
林清婉猛地抬头，眼里还蒙着层刚睡醒的水汽，看见林默睁着眼，突然红了眼眶：“你醒了？”
“醒了。”林默笑了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不是说过，我不会有事。”
石门“吱呀”开了，赵毅捧着个玉盒走进来，后面跟着周玄清，手里拎着串刚烤好的野葡萄。“林默你可算醒了，”赵毅把玉盒往石台上一放，“老药仙说这‘聚灵丸’得趁热吃，一颗顶三天的灵芝汤。”
周玄清把葡萄递过来，紫莹莹的果子上还挂着水珠：“刚在后山摘的，甜得很。清婉你也吃，看你这几天熬的，脸都瘦了。”
林清婉没接葡萄，先去看那玉盒里的药丸。莹白的丸子滚在锦缎上，像颗颗小月亮，凑近了闻，竟有清玄灯的暖香。“老药仙还加了清玄灯的灯油？”她诧异道。
“是玄真子掌门让人送来的灯油。”周玄清剥开颗葡萄塞进嘴里，“掌门说清玄灯的灵息能稳灵识，加在药里再好不过。对了，今早我去山门换符，看见石阶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说是来道谢的。”
“道谢？”林默接过药丸吞了下去，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西肢百骸都松快了，“谢什么？”
“说是茶寮老妪的远房亲戚，”赵毅蹲下来逗那孩子，小家伙正抓着苏沐雪的衣角啃，“老妪走前托他来看看孩子，还带了袋新收的小米，说给孩子熬粥喝。”
提到老妪，密室里静了静。林清婉想起那夜黑松岭的艾草香，轻声道：“让他把小米留下吧，孩子是该喝点粥了。”
“留了，人也没走，就在山门外的茶寮帮着收拾呢。”赵毅挠挠头，“我瞅着他不像普通农户，扫地时眼观六路的，刚才影阁逃兵的方向，他还多看了两眼。”
林默和林清婉对视一眼，都想起了赵毅说过的“黑松岭的盯梢人”。“玄真子掌门知道吗？”林清婉问。
“说了，掌门让我别多问，”赵毅嘿嘿笑，“还说这世上的事，有时候糊涂点好。”
正说着，石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玄真子，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篓的少年。“林默醒了？”玄真子走到石床边，指尖搭在他腕脉上探了探，眉头渐渐舒展，“灵息稳了，恢复得比预想中快。”
他收回手，指了指身后的少年：“这是老药仙的徒弟，叫阿竹，来给林默换伤药的。”
阿竹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眉眼清秀，背着半篓刚采的草药，见了人也不怕生，从药篓里拿出个陶瓶：“师父说林师兄的伤不能用寻常药膏，这是用晨露和雪莲汁调的，能生肌。”
林清婉接过陶瓶，揭开盖子闻了闻，清冽的香气里带着丝暖意。她刚想替林默解开绷带，却被他按住手：“我自己来。”
他动作还有些迟缓，左肩的伤口己经结痂，淡粉色的痂皮边缘泛着健康的红。阿竹在一旁看着，突然说：“林师兄这伤看着吓人，其实好得快，上次陈风师兄的蛊毒伤口，比这难伺候多了。”
“陈风怎么样了？”林默问。
“好多了，”玄真子在石台上坐下，拿起那枚缚灵锁，锁上的裂缝己经快愈合了，只留下道浅浅的银痕，“就是还不敢用灵力，怕牵动蛊虫留下的隐患。老药仙说，得用缚灵锁的金光照上三日，才能彻底去根。”
他说着，指尖拂过锁面，金光顺着银痕漫开，在密室里映出片暖光。小石头和阿玲被光吸引，凑过来看，阿玲指着锁上的飞鸟纹：“这鸟儿好像要飞了。”
玄真子笑了：“等它彻底长好，说不定真能飞。”他把锁递给林清婉，“这锁认你，你贴身带着吧，往后清玄宗，怕是少不了要靠它镇场子。”
林清婉接过锁，触手温凉，锁身的飞鸟纹像是活了，在晨光里轻轻颤。金藤在她腕间蹭了蹭锁面，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是在打招呼。
“对了，”玄真子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张泛黄的纸，“这是沈砚秋前辈留在藏经阁的手札，里面提了金藤的来历，你们看看。”
纸上的字迹清隽，带着股松风般的劲气。林清婉轻声念出来：“金藤生于幽冥门旧址的灵泉边，吸日月精华，克阴邪之物，与清玄灯同源，皆为上古灵物。持藤者若为沈家血脉，可引藤结契，生死相随……”
她念到“生死相随”时，声音顿了顿，腕间的金藤突然亮了亮，叶尖卷住她的指尖，像是在应和。林默看着那藤叶，伸手轻轻碰了碰，金藤竟没躲，反而往他手边靠了靠。
“结契了？”玄真子有些惊讶，“沈前辈说结契需以心头血为引，你何时……”
“那日在溪边救陈风，”林清婉脸颊微红，“金藤为了挡蛊虫，叶尖刺破了我的手指，当时没在意……”
原来如此。玄真子看着金藤与林清婉的默契，点了点头：“这便是缘分了。有金藤护着，往后纵有凶险，也能多几分底气。”
阿竹换好药，背起药篓要走，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师父让我告诉林师兄和清婉师姐，午时去药庐一趟，他说有东西要给你们看。”
“什么东西？”林清婉问。
“不知道，”阿竹摇摇头，“就说与‘影阁余孽’有关。”
午时的药庐飘着浓郁的药香，晒药架上摆满了刚采的草药，五颜六色的像串小旗子。老药仙正坐在石桌前捣药，银白的胡须上沾着些药粉，见他们进来，抬了抬眼皮：“来了？坐。”
石桌上摆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铺着层黑布，放着枚指甲盖大的银铃，铃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看着竟和莲座的子铃有些像。“这是？”林清婉拿起银铃，指尖一碰，铃身竟有些发烫。
“从影阁逃兵身上搜的，”老药仙放下药杵，“昨夜里弟子在黑松岭捡到个影卫的尸体，怀里就揣着这个。你仔细看看铃身的花纹。”
林清婉把银铃凑到眼前，晨光透过药庐的窗棂照在铃身上，那些细密的花纹渐渐清晰——不是普通的纹路，竟是幅微型地图，画着连绵的山脉，其中一座山峰被朱砂圈了起来。
“这是……幽冥门旧址？”林默认出了山脉的轮廓，清玄宗的典籍里画过。
“是，”老药仙拿起块刚切好的雪莲，“影阁阁主带着残部逃去那了。这铃是他们的传讯铃，按道理该跟着阁主走，留着它，要么是忘了，要么是故意的。”
“故意留个地图给我们？”林清婉皱眉，“他想引我们去？”
“有可能，”老药仙捻着胡须，“幽冥门旧址有沈前辈当年设的禁制，影阁去了也是被困，可他们偏要往火坑里跳，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想把什么东西藏在那。”
玄真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药庐门口，手里拿着封刚拆开的信：“老药仙说得对，他们是想藏东西。刚才收到山下驿站的信，说幽冥门旧址附近，有人看见影阁在挖地。”
“挖地？”林默站起身，“他们在找什么？”
“谁知道，或许是当年幽冥门没来得及带走的邪器，或许是……”玄真子顿了顿，“或许是能克制缚灵锁的东西。”
密室里的众人闻讯都赶来了，药庐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陈风刚喝了药，脸色还有些白，却急着说：“那我们得去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去是要去，”玄真子看着众人，“但不能莽撞。幽冥门旧址的禁制虽能困住他们，却也凶险，里面的瘴气比黑松岭厉害十倍，还有沈前辈当年没清理干净的邪祟。”
他从袖中拿出张地图，在石桌上铺开：“我带林默、清婉和赵毅去，周玄清留下守山门，陈风身子刚好，也留下协助。苏姑娘带着孩子和小石头他们，去后山的安全屋待着，那里有暗道，万一出事……”
“掌门别说不吉利的话，”苏沐雪抱着孩子笑，“我们等着你们回来吃老药仙的庆功宴。”
老药仙在一旁点头：“我这就去配避瘴气的药丸，再给你们备些解毒丹，保证万无一失。”
小石头拉着林清婉的衣角，仰着脸问：“林姐姐，你们什么时候走？我能跟着吗？我会打架，上次在黑松岭，我还用石头砸中过影卫的头呢！”
阿玲也跟着点头：“我也去，我会看草药，毒草我都认识。”
林清婉摸了摸他们的头，温声道：“你们得留下帮苏姐姐照顾小弟弟，等我们回来，给你们带幽冥门的野果子吃，听说那里的果子是紫色的，像葡萄。”
小石头眼睛亮了，用力点头：“那我们等你们！”
准备出发时，日头己经偏西。玄真子让人备了西匹快马，都配着最好的马鞍，赵毅背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水和干粮，还有周玄清画的一叠镇邪符。
“对了，”临上马前，那个自称老妪亲戚的蓝衫老头突然从茶寮跑出来，手里捧着个布包，“这是老妪留下的，说若是清姑娘要走远路，让我交给你。”
布包里是件缝补过的粗布披风，还有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林清婉想起那夜老妪塞给她的艾草捆，眼眶一热，轻声道：“替我谢过老妪。”
老头笑了笑，没多说，转身回了茶寮。赵毅看着他的背影，捅了捅林默：“你看他走路的姿势，是不是有点像练家子？”
林默没说话，只是勒住马缰，等林清婉把披风系好。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清玄宗的青石板阶上，像幅慢慢铺展的画。
“走吧。”玄真子率先策马，马蹄踏过松针，发出簌簌的响。
林清婉跟着上马，金藤在她腕间闪着光，与指尖的缚灵锁相呼应。她回头望了眼山门，周玄清和陈风正站在台阶上挥手，苏沐雪抱着孩子，小石头和阿玲扒着门栏，小脸蛋被夕阳映得通红。
风从松间吹来，带着远处的草木香。林清婉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追着前面的身影奔去。
前路或许有瘴气弥漫，或许有邪祟挡道，但身边有同伴，有晨光，有腕间的暖。
她低头看了看林默的背影，他正回头朝她笑，夕阳落在他眼里，像盛着整片星空。
林清婉也笑了，轻轻扬了扬马鞭。
马队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松林深处，只留下马蹄声在风里，一声声，敲向远方的幽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