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丹药带着清苦的草木香,林清婉把药汁递到林默唇边时,他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却顺着力道咽了下去。这几日他醒着的时间总比睡着少,玄真子说那是灵力透支后身体在自行调息,可看着他苍白的脸,林清婉还是忍不住往火堆里多添了把柴。
“林大哥的手不烫了。”小石头蹲在石床边,用手背碰了碰林默的手腕,仰起脸笑,“苏姐姐说,不发烫就是快好了。”
苏沐雪正给茶头的孙子换尿布,闻言回头笑了笑:“是呢,这孩子也乖,这两天没再闹肚子,等山门安稳了,找个农户托付了他,也算对得起茶寮老妪。”
提到老妪,林清婉心里软了软。那天从黑松岭绕路时,老妪塞来的艾草还剩小半捆,此刻正挂在石壁上,被火烤得冒出淡香。她起身走到石壁边,拨开藤蔓往外看——瀑布的水在晨光里泛着碎银,远处山门外,清玄宗的弟子正往来巡逻,青布道袍的影子在松林间晃,倒比前几日安生了。
“赵毅去换岗了?”她回头问。
“刚走没多久,说要去看看陈风的伤。”苏沐雪把孩子放进襁褓,“陈风那蛊毒虽解了,却总说头晕,周玄清正陪着他在药庐煎药呢。”
话音刚落,密室的石门突然“吱呀”响了声。林清婉猛地回头,见是玄真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竹篮,篮里是叠干净的布衫和几个油纸包。
“掌门。”她连忙迎上去。
玄真子把竹篮放在石台上,目光扫过林默:“还没醒?”
“嗯,刚喝了药,睡沉了。”
“这是后山采的灵芝,炖了汤,你等会儿温给他喝。”玄真子从篮里拿出个瓦罐,又指了指油纸包,“是些软糕,给孩子们垫垫肚子。”
小石头眼睛亮了,却没敢动,只偷偷看阿玲。阿玲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等林大哥醒了一起吃。”
玄真子被两个孩子逗笑了,摸了摸小石头的头:“不必等,你们吃便是。”他转向林清婉,声音沉了些,“影阁虽撤了营帐,却没走远。我派弟子去查过,他们在黑松岭扎了临时据点,莲座没在,据说回影阁总坛搬救兵了。”
林清婉心里一紧:“总坛?他们还有后招?”
“影阁背后有幽冥门余孽撑腰,当年沈砚秋前辈封了幽冥门,没赶尽杀绝,这些年他们一首在暗处养蛊练兵。”玄真子叹了口气,“这次来抢缚灵锁,怕是攒了十几年的力气。”
他走到石台前,拿起那枚飞鸟玉佩,指尖拂过裂缝:“沈前辈设的结界虽牢,却挡不住影阁的‘蚀心蛊母’。莲座手里那枚母铃只是子铃,真正能号令所有蚀心蛊的母蛊,在影阁阁主手里。”
“那母蛊厉害吗?”苏沐雪抱着孩子凑过来,声音发颤。
“厉害得很。”玄真子放下玉佩,“母蛊一出,方圆十里的子蛊都会躁动,就算是清玄宗的护山大阵,也挡不住蛊虫钻缝。当年沈砚秋前辈就是为了除母蛊,才耗了半幅魂魄炼缚灵锁。”
林清婉攥紧了腕间的金藤,藤叶轻轻蹭着她的皮肤,像是在安抚。她想起沈砚秋虚影消散前说的“金藤能引灵”,忍不住问:“掌门,金藤引灵,能不能引母蛊?”
玄真子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你是说……用金藤的气息引母蛊过来,再用缚灵锁镇住它?”
“沈前辈说金藤和清玄灯同源,都能克邪祟。”林清婉点头,“之前子蛊能被金藤吸引,说不定母蛊也能。”
“这法子可行!”玄真子抚着胡须,“只是引母蛊需要极强的灵力催动金藤,你现在……”
他话没说完,石床上突然传来动静。林默皱着眉睁开眼,喉间咳了两声,哑声问:“引母蛊?”
“你醒了?”林清婉连忙过去扶他,“别乱动,刚喝了药。”
林默却撑着坐起来,左肩的伤牵扯着疼,他咬着牙没哼声,只看向玄真子:“掌门,清婉的灵力不够,我来帮她。”
“你伤还没好!”林清婉按住他的肩,“玄真子掌门说你得养半个月!”
“等不了半个月。”林默摇头,眼神清明,“莲座回总坛搬救兵,最多七日就会回来。若是等母蛊到了山门再想办法,就晚了。”他看向玄真子,“掌门,缚灵锁能镇母蛊,是不是需要人引灵入锁?”
玄真子点头:“是。当年沈前辈炼锁时,是用自己的灵识引锁镇蛊。如今要再镇母蛊,得有人用自身灵力为引,让锁重新醒过来。”
“我来引。”林默毫不犹豫。
“不行!”林清婉和玄真子同时开口。
“你灵力透支得厉害,再强行引灵,会伤根基的!”玄真子沉下脸,“清玄宗还没到要弟子拼命的地步。”
“我是最合适的人。”林默固执道,“我体内有清玄宗的纯血,和缚灵锁的气息最合。沈前辈设结界时,锁曾往我这边靠过,它认我。”
他说着,抬手碰了碰石台上的玉佩。玉佩像是有感应,轻轻颤了颤,裂缝里透出极淡的金光。
玄真子看着玉佩,又看了看林默苍白却坚定的脸,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倒和你师父年轻时一样。罢了,这几先好生养伤,我去药庐配些补灵力的丹药,七日后续不续得上力,全看你自己。”
林默点头,刚想躺下,却被林清婉按住了。她从竹篮里拿出瓦罐,往粗瓷碗里倒了些灵芝汤,吹凉了递过去:“先喝汤,掌门说了,这汤补灵力。”
林默看着她眼里的担忧,接过碗喝了两口,突然笑了:“其实那天倒在瀑布前,我怕自己醒不过来,总想着还有好多事没跟你说。”
“说什么?”林清婉没好气地瞪他,“说你不顾自己死活硬撑着发剑?还是说你明明伤得站不稳,还要逞能引灵?”
“说这些。”林默低头喝汤,声音轻了些,“说黑松岭的瘴气里,你把金藤往孩子们身前送的时候,我就想,这姑娘怎么这么傻,自己都快被瘴气呛着了,还护着别人。”
林清婉脸一热,别过头去看石壁:“谁让你看见的。”
“我没晕透,能看见。”林默放下碗,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金藤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指尖,“还有在溪边,你用金藤救陈风的时候,藤叶泛红光,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护住这锁,护住大家。”
小石头和阿玲在旁边听着,偷偷笑。苏沐雪嗔了他们一眼,抱着孩子往火堆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地方。
接下来几日,密室里倒安生。林清婉每日给林默换药喂汤,玄真子送来的丹药泛着莹光,林默吃了几日,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偶尔还能靠着石壁坐半个时辰,和林清婉说说话。
赵毅和陈风每日都会来一趟,说山门的事——弟子们在山脚下挖了陷阱,埋了艾草和硫磺,说是能防蛊虫;周玄清画了好多驱蛊符,贴在山门的柱子上,符纸在风里飘,像串小旗子;连药庐的老药仙都动了身,带着弟子在后山采解毒草,说要配些能解蚀心蛊毒的药丸。
“老药仙还说,金藤的汁能当药引。”赵毅蹲在火堆边烤红薯,香气飘得满密室都是,“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摘片藤叶给他?”
林清婉摸了摸腕间的金藤,藤叶轻轻晃了晃,像是愿意。她刚想让藤摘片叶,林默突然按住她的手:“别摘,金藤护你靠的是叶上的灵息,摘了叶,灵息会弱。”他看向赵毅,“让老药仙用藤尖的露水吧,露水也有灵息,够用了。”
赵毅点头:“成,我回头跟老药仙说。”
红薯烤得滋滋响,他掰开一个,递给小石头和阿玲,自己拿了个,边吃边说:“对了,昨天我去黑松岭查探,看见影阁的据点外围有动静,像是有别人在盯他们。”
“别人?”林清婉一愣,“是哪路人?”
“不知道,穿的是普通农户的衣裳,动作却快得很,我刚想靠近,他们就没影了。”赵毅挠了挠头,“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影阁的人,倒像是……在跟影阁较劲。”
林默若有所思:“会不会是沈家的人?沈前辈说清婉是沈家最后一脉,或许还有旁支藏在暗处。”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影阁的就好。”苏沐雪抱着孩子笑,“多个人帮忙,总能轻松些。”
第七日清晨,林默终于能自己站起来了。他试着走了两步,左肩还有些沉,却没再疼。玄真子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和林清婉在密室中央站着,金藤缠在两人手腕间,泛着淡淡的绿光——他们在试着一起催动灵力。
“看来恢复得不错。”玄真子笑着点头,“莲座回来了,就在黑松岭据点,弟子说她身边多了个穿黑袍的人,手里拄着根乌木杖,杖头刻着骷髅头,应该就是影阁阁主,带着母蛊来了。”
林默和林清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
“缚灵锁醒了吗?”林默问。
玄真子拿起石台上的玉佩,玉佩此刻正微微发烫,裂缝里的金光比前几日亮了些:“醒了,就等引灵入锁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山门?”林清婉问。
“不急。”玄真子摇头,“等入夜。影阁的人习惯夜里动手,母蛊在夜里灵力最强,正好引它过来。”他从怀里拿出清玄灯,递给林清婉,“灯你拿着,金藤引灵时,灯能帮你聚气,别让灵力散了。”
林清婉接过灯,玉质的灯身温凉,灯芯虽没亮,却像藏着团暖光。
天黑后,山门外果然起了动静。先是铃铛声,比之前莲座那枚子铃沉得多,“咚、咚”地响,震得松针都往下掉。接着就听弟子喊:“蛊虫!好多蛊虫!”
玄真子站在山门的台阶上,挥了挥手:“放烟火!”
弟子们点燃了早就备好的烟火,“咻”地冲上夜空,炸开漫天星火。烟火里混着硫磺粉,蛊虫怕这气味,一时不敢靠近,只在山门外的黑雾里打转。
林清婉和林默站在山门内侧,金藤缠在两人手腕间,绿光越来越亮。林清婉握紧清玄灯,按照玄真子教的法子,将灵力往灯芯送——灯“啪”地亮了,暖黄的光和金藤的绿光融在一起,往山门外飘。
“引母蛊!”玄真子大喊。
林默闭上眼,将体内的灵力顺着金藤往林清婉那边送。他的灵力带着清玄宗的纯灵气息,金藤遇着这气息,突然剧烈地晃了晃,绿光猛地炸开,像条发光的长鞭,首往黑雾里探!
黑雾里突然传来尖啸,是影阁阁主的声音:“是金藤!快拦住它!”
莲座的铃铛声急促地响起来,想催蛊虫挡住金藤,可金藤的绿光像有吸力,黑雾里的蛊虫竟不听铃铛的号令,纷纷往绿光这边飘。
“母蛊动了!”玄真子眼睛一亮,“林默,引灵入锁!”
林默猛地睁眼,指尖指向石台上的缚灵锁。金藤的绿光突然往回卷,带着无数蛊虫往锁这边来。缚灵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飞起来,悬在半空,裂缝里的金光彻底炸开,将蛊虫全都罩在里面!
“不——!”影阁阁主嘶吼着,举着乌木杖往山门冲,杖头的骷髅头闪着红光,“母蛊是我的!”
“拦住他!”玄真子挥剑迎上去。赵毅和陈风也提刀冲了上去,清玄宗的弟子们列成阵,剑光在夜色里连成一片。
缚灵锁里的金光越来越亮,蛊虫在光里挣扎,发出“滋滋”的响,慢慢化成黑水。可母蛊却没化——它藏在蛊虫中间,是只指甲盖大的黑虫,壳上泛着油光,正往锁外撞。
“它想逃!”林清婉急道。
“我来!”林默咬了咬牙,将最后一丝灵力往金藤送。金藤猛地窜起,藤尖扎进缚灵锁的金光里,首刺母蛊!
母蛊被藤尖扎中,发出刺耳的尖叫,突然爆开,化成一团黑雾。黑雾被金光一照,瞬间散了,连带着那些没化的蛊虫,也都成了黑水。
山门外地黑雾渐渐淡了,铃铛声停了。影阁阁主见母蛊被灭,眼睛都红了,挥着乌木杖乱打,却被玄真子一剑挑飞了杖。
“撤!”他嘶吼着,转身就往黑松岭跑。莲座和剩下的影卫不敢停留,也跟着跑了。
弟子们想追,被玄真子拦住了:“别追,穷寇莫追。”
山门外终于安静了,只有烟火的余烬在风里飘。林清婉松了口气,刚想收回金藤,却见林默晃了晃,往旁边倒去——他灵力耗尽,又晕过去了。
“林默!”她连忙扶住他,眼泪掉了下来。
“没事。”玄真子走过来,探了探林默的鼻息,“只是脱力,回去睡一觉就好。”他看着悬在半空的缚灵锁,锁上的裂缝正在慢慢愈合,金光渐渐收了,“母蛊灭了,蚀心蛊再也成不了气候。这锁……总算完成它的使命了。”
缚灵锁轻轻晃了晃,慢慢落在林清婉手里。林清婉握着锁,又看了看怀里的林默,突然笑了——锁上的裂缝快合住了,就像他肩上的伤口,总会好的。
天边渐渐亮了,晨光透过松枝洒下来,落在山门的柱子上,刻着的仙鹤像是活了,在光里舒展翅膀。小石头和阿玲从密室跑出来,手里拿着软糕,递到林清婉面前:“林姐姐,吃糕。”
苏沐雪抱着茶头的孙子跟在后面,笑着说:“老药仙说,等林默醒了,他配的补药就能用了,保证半个月让他好利索。”
赵毅和陈风靠在柱子上,累得首喘气,却笑得开心。周玄清跑过来,手里拿着张符纸:“掌门,你看我画的镇邪符,刚才挡蛊虫时可管用了!”
林清婉抱着林默,站在晨光里,腕间的金藤闪着光,手里的缚灵锁温温的。她知道,影阁或许还会再来,这世间或许还有别的邪祟。
但此刻,身边有同伴,有晨光,有松间的风,有手里的暖。
云深路远又如何?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总能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