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坳比众人想的更偏僻。土屋散落在山坳里,屋顶盖着茅草,墙根爬满了野藤,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个戴草帽的老汉,看见小船靠岸,只抬眼瞥了瞥,又低头编手里的竹筐,像是见惯了外来人。
赵毅抱着茶头的孙子先跳上岸,踩在泥地上“噗叽”一声——这地方的土是红的,混着碎草,看着倒比归墟的绿泥踏实。他往老汉那边喊了声:“老丈,借个地歇脚成不?我们有人受伤了。”
老汉没抬头,指了指村东头的两间空屋:“那屋没人住,你们去就是。”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说完又低头编筐,竹条“咔嗒”响,再没多问一句。
周玄清跟着上岸,往空屋走时瞥了眼老汉的筐——筐里编的不是寻常竹篮,是个镂空的笼,笼底刻着个小小的“沈”字,和沈砚秋绝笔信上的字迹有几分像。他心里一动,没敢声张,只加快脚步跟上众人。
空屋是土坯墙,屋顶漏着点光,墙角堆着些干草,倒还算干净。林默刚坐下,就疼得闷哼一声,左肩的箭杆被颠簸得晃了晃,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草席上洇出个红印。
“得赶紧拔箭。”林清婉摸出周玄清给的麻药,倒在帕子上递过去,“咬着这个,别忍。”
林默没接帕子,只对她点头:“首接拔。麻药会滞住灵力,等会儿要是影阁追来,我怕没力气动手。”
周玄清早拿了把消过毒的小刀,闻言深吸口气:“你忍忍,我数到三就拔。”他按住林默的肩,指尖扣住箭尾,“一——”
“拔!”林默突然低喝一声。周玄清手快,猛地一拽,箭杆“噌”地拔了出来,箭头带着黑血,落地时竟在泥地上冻出层薄冰。林默额头瞬间冒了汗,脸色却没变,只对周玄清说:“灸火。”
周玄清忙点燃艾草,捏着灸条往伤口上凑——艾草烧得“噼啪”响,烟往伤口飘,伤口周围的青斑竟淡了些。林清婉蹲在旁边,用干净的布蘸着温水擦他脖颈的汗,瞥见他领口露出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只飞鸟,是清玄宗内门弟子的信物,只是边角磨得很旧,像是戴了许多年。
“这玉佩……”她刚想问,屋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东西掉在地上。
赵毅猛地抄起刀:“谁?”
屋外没动静。陈风贴着墙根挪到门口,猛地拉开门——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只破碗滚在地上,碗里的稀粥洒了一地,旁边还放着个药罐,罐口冒着热气。
“是刚才村口那老汉。”陈风指着远处,“他往村西头走了,手里还拿着竹筐。”
众人往村西头看,果然见那老汉背着竹筐,慢慢往山坳深处走,背影佝偻着,看着没什么异样。可那药罐明明是热的,显然是刚送来的,他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走,透着古怪。
周玄清拿起药罐闻了闻,眼睛亮了亮:“这里面是‘驱寒汤’!用雪岭的暖阳草熬的,专治冰煞寒气,比我的灸火管用——这老汉怎么会有这药?”
少年突然凑过来,指着药罐底的印记:“这印子和我家米缸上的一样!我爹说那是沈家的记号。”
林清婉心里一跳:“你家也在这沈家坳?”
少年点头:“我爹说带我来投奔亲戚,还没到村口就遇上影阁的人,才跑去寒渊的。”他扒着门框往外看,“说不定刚才那老汉是我家亲戚呢!”
林默突然按住他的肩:“别乱跑。这村子看着静,说不定藏着人。”他看向赵毅,“你去村西头看看,别跟太近,要是有动静就赶紧回来。”
赵毅应了声,拎着刀悄悄往村西头走。这边周玄清正给林默敷药,敷到一半,突然“咦”了声:“你这伤口旁边怎么有个疤?像是旧伤,还挺深。”
林清婉低头看——林默左肩靠近心口的地方,有个月牙形的疤,约莫指节长,颜色比周围皮肤深些,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
林默扯了扯衣襟遮住疤,淡淡道:“小时候被狼抓的。”
周玄清没再追问,继续敷药。苏沐雪抱着茶头的孙子坐在角落,那孩子刚才受了惊,这会儿靠着她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神却往窗外飘,像是在留意村里的动静。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毅回来了,脸色有些怪:“村西头有个祠堂,那老汉进祠堂了。祠堂门口挂着块匾,写着‘沈氏宗祠’,匾底下还放着两盆花,是雪岭才有的‘凝霜花’——那花得用灵力养,寻常人养不活。”
“凝霜花?”周玄清猛地站起来,“沈砚秋生前最爱这花!难道这祠堂是沈家的祠堂?沈山说不定就在这儿!”
林默刚要说话,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走。众人瞬间噤声,陈风握紧了刀,盯着门口。
脚步声停在门口,过了会儿,门被轻轻推开条缝,露出双眼睛——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手里拎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几个野果。
小姑娘看见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刚要关门,少年突然喊:“阿玲!你怎么在这儿?”
那小姑娘愣了愣,看清少年的脸,眼睛亮了:“小石头?你怎么来了!我爹说你爹带着你跑了,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
叫小石头的少年冲过去拉住她的手:“我们遇上影阁的人了,才跑去寒渊的。阿玲,我爹呢?他是不是在祠堂?”
阿玲点头,又往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我爷爷不让说。你爹前天就回来了,带了个伯伯,说要等什么人。刚才村口王伯送药罐,就是我爷爷让去的,他说要是看见个左肩受伤的哥哥,就把药送来。”
众人心里都明白了——那老汉是故意送药的,他早就知道他们来了,还知道林默受了伤。
林默站起身,对阿玲温和道:“我们是你爹的朋友,来找他有事。你能带我们去祠堂吗?”
阿玲犹豫了下,看了看小石头:“我爹说不能带外人去……但小石头不是外人。”她推开房门,“你们跟我来,别出声,我爷爷脾气怪,要是被他看见就糟了。”
众人跟着阿玲往村西头走,村子里静悄悄的,土屋门都关着,像是没人住。走到祠堂门口,赵毅指了指那两盆凝霜花——花瓣上果然挂着霜,却没冻蔫,反而透着亮,显然是有人用灵力温着。
阿玲推开祠堂的侧门,往里指了指:“我爹在里面的偏房。”
众人刚走进侧门,就听见偏房里传来说话声,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沙哑:“……那缚灵锁得藏好,影阁肯定会找到这儿来。当年师父骗了所有人,把真锁藏在归墟,就是怕影阁拿它开幽冥门,我不能让师父的心血白费。”
另一个声音更沉些,像是受了伤:“影阁的人己经到村口了,刚才那个假扮清玄宗道士的,是影阁的‘莲座’,手里有‘蚀心蛊’,能控人心脉,你们得小心。”
小石头突然往里冲:“爹!”
偏房的门“吱呀”开了,走出个中年男人,穿着粗布褂子,鬓角有些白,看见小石头,眼睛瞬间红了:“小石头!你没事就好!”他刚要抱住儿子,看见后面的林默,突然愣住了,“你是……”
林默看着他,缓缓道:“沈山前辈,我是林默。十年前在清玄宗,你还教过我练剑。”
沈山猛地睁大眼睛,盯着林默心口的位置:“你……你胸口有个月牙疤?当年那个被师父救回来的孩子?”
林默点头。沈山突然红了眼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你还活着!当年师父说你被影阁掳走,下落不明,我找了你好久……”
旁边突然传来咳嗽声,偏房里又走出个人,拄着根拐杖,左腿有些瘸,脸上带着道疤——竟是莫尘!
众人瞬间握紧了武器,赵毅骂道:“你怎么在这儿!”
莫尘没看他,只盯着林默,声音有些哑:“你就是林默?师父当年最疼你,说你是清玄宗百年难遇的好苗子。”
沈山忙拦在中间:“别动手!他是我弟弟,沈砚秋是我们爹!”
小石头懵了:“爹,他不是影阁的吗?怎么是我叔公?”
沈山叹了口气:“当年我娘生他时难产,爹以为他没了,就把他放在祠堂后山,没想到被影阁的人捡走了,还教他练邪术。他前天才找到这儿,说要赎罪,帮我们护着缚灵锁。”
莫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还沾着之前打斗时的血:“我之前帮影阁做事,是身不由己。他们在我体内下了蛊,不听命就会疼得打滚。但我知道爹当年的事,影阁要开幽冥门,得用清玄宗血脉献祭,小石头是沈家唯一的孩子,他们肯定会抓他。”
林默盯着他:“刚才在归墟,你故意放我们走的?”
莫尘点头:“我劈冰煞那下是假的,就是想让你们趁机跑。后来派影奴去官道堵你们,也是故意露破绽,怕莲座起疑——他盯着我呢。”
话音刚落,祠堂外突然传来铃铛声,很脆,像是有人在摇铃。沈山脸色一变:“是蚀心蛊的铃铛!莲座来了!”
莫尘猛地抓住林默的手:“缚灵锁在你们身上吧?快带小石头走!祠堂后院有个密道,通山外的竹林。我和大哥拦住他们,你们别回头!”
祠堂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那假道士的声音:“沈山,别躲了。把缚灵锁交出来,再把那孩子交出来,我就让你们全族活命。”
沈山推了小石头一把:“快跟林大哥走!”他从墙角抄起把锄头,“我去挡着!”
莫尘也握紧了蚀骨刃,刃上的血还没干:“你们快走,我弟……就拜托你们了。”他说这话时,看了眼小石头,眼神里竟有几分温柔。
林清婉拽着小石头的手,跟着林默往后院跑。跑到后院墙角,陈风扒开草丛,露出个黑洞口——正是密道。
“进去!”林默推了众人一把,自己却没进,“我去帮他们!”
林清婉拉住他:“你受伤了!”
“没事。”林默扯出个笑,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先去竹林等我,我很快就来。”他转身往祠堂前院跑,背影在祠堂的阴影里一闪,就不见了。
林清婉咬了咬唇,把小石头推进密道:“走!”
众人钻进密道,密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弯腰走。刚走没两步,就听见前院传来打斗声,还有蚀心蛊的铃铛声,刺耳得很。
小石头回头往密道口看,眼圈红了:“我爹和叔公会不会有事?”
林清婉按住他的肩,往前走:“他们会没事的。我们先去竹林,等林大哥来。”
密道尽头透出光,是竹林的缝隙。众人爬出去,站在竹林里回头看——沈家坳的方向飘起了烟,像是着火了。风吹过竹林,“沙沙”响,像是在哭。
苏沐雪抱着茶头的孙子,轻声道:“林默会来的。”
林清婉没说话,只盯着沈家坳的方向。她摸了摸腕间的金藤,金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轻轻蹭了蹭她的皮肤,带着点暖意。
她知道,林默会来的。可这沈家坳的烟,还有那蚀心蛊的铃铛声,像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怎么也松不了气。这一场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