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雪下得密了。少年说前头两里地有处避风洞，是早年采药人挖的，能容下七八个人。林默让他在前头带路，自己断后，走了没半柱香，果然见峭壁上凹进去一块，洞口挂着些干枯的藤蔓，扒开藤蔓往里看，洞里竟真挺干爽，地上还堆着些旧草席。
“我爹以前带我来避过雨。”少年扒开草席，露出块平整的石板，“这石头晒了太阳会暖，夜里能当床。”
赵毅把湿棉袍往洞壁上一挂，往石板上一坐：“总算有个落脚地，先歇到晌午，等雪小了再走。”他揉着后腰——昨夜里在河里撞的那下，此刻疼得更厉害了，“周老，你那药膏再给我抹点？”
周玄清从药囊里摸出瓷瓶递过去，自己走到洞口看雪。雪片落在他的棉袍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他眉头皱着，声音压得低：“这雪下得蹊跷，初雪不该这么绵密，倒像是有人在天上动了手脚。”
林默也走到洞口，伸手接了片雪——雪片落在掌心，没立刻化，反倒带着点刺骨的凉意，仔细闻，竟还有丝极淡的腥气。他心里一沉：“是影阁的‘凝雪术’，他们用灵力催雪，一是为了掩盖踪迹，二是想把我们困在雪岭里。”
“这群孙子，阴魂不散！”赵毅往地上啐了口，“难道他们知道我们过了断云河？”
“要么是桥头的哨卡报了信，要么……”苏沐雪看向洞外的雪地，话音顿了顿，“要么是我们身边有眼线。”
这话一出，洞里瞬间静了。少年正蹲在角落摆弄兽夹，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不是我！我没告诉影阁的人！”
“没说你。”林清婉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只是猜测。”她看向林默，“凝雪术耗灵力，能催这么大的雪，至少得是影阁的堂主级人物。他们这么急着拦我们，难道寒渊里的秘密藏不住了？”
林默没说话，指尖在剑鞘上轻轻敲着。寒渊是清玄宗当年的禁地，据说藏着“缚灵锁”的另一半——当年沈砚秋把锁拆开，一半藏在落星谷，一半藏在寒渊，就是怕被影阁抢去。如今落星谷的锁被影阁搜走，他们定是猜到另一半在寒渊，才在断云河设卡，又用凝雪术拦路。
“歇到辰时就走。”他收回目光，“雪越大，越容易迷路，得趁雪没埋住路径前，赶到碎雪岭的岔口。”
辰时刚过，雪果然小了些，变成了细碎的雪沫子。众人收拾好东西，少年在前头带路，他脚程快，踩在雪地里没什么声响，偶尔弯腰扒开雪，指着底下的枯草：“这是‘过山藤’，顺着藤走，就不会绕回原地。”
赵毅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你爹真把影阁的哨卡位置告诉你了？”
“嗯。”少年点头，声音低了些，“碎雪岭有三个大哨卡，一个在黑风口，一个在冰裂谷，还有一个在寒渊入口。我爹说黑风口的哨卡最严，守卡的是影阁的‘铁面’，那人杀了好多想过岭的人。”
“铁面？”周玄清脚步顿了顿，“是当年叛出清玄宗的莫尘？”
“我不知道他本名。”少年摇摇头，“只听人说他脸上有块疤，总戴着铁面具，说话像打雷。”
周玄清叹了口气：“是他。当年他偷了宗门的‘蚀骨刃’，叛去影阁，没想到现在成了哨卡统领。”
林清婉听得心头一紧。她幼时听师父提过莫尘，说他本是清玄宗的奇才，只因练岔了功法，心性大变，才叛了宗门。这样的人守哨卡，怕是比寻常影卫难对付十倍。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雪又大了起来，风也跟着刮得猛，呜呜地像鬼哭。少年突然停步，往旁边的矮树丛里缩了缩：“别动，有动静。”
众人立刻停下，林默按住腰间的剑，往少年指的方向看——树丛后面的雪地里，有串杂乱的脚印，比人的脚印大些，像是某种野兽的。
“是狼。”少年压低声音，“碎雪岭的雪狼，冬天饿极了会成群结队出来，连人都敢扑。”
话音刚落，就听见“嗷呜”一声，从树丛后面传来，声音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又有几声狼嚎响起，像是在呼应。
赵毅握紧了刀：“多少只？”
少年扒开树丛看了眼，脸色发白：“至少七八只，正围着个东西啃……”
林默示意众人蹲下，自己悄悄挪到树丛边，探头一看——雪地里躺着个穿灰袍的人，己经没了气息，肚子被撕开了个大口子，几只毛色灰黑的狼正围着他撕咬，狼眼在雪地里闪着绿光，看着格外瘆人。
而那人的腰间，挂着块熟悉的木牌——正是清玄宗的通行牌，和少年给的那块一模一样。
“是清玄宗的人。”林默回头低声道，“己经死了，被狼掏了肚子。”
林清婉心里一沉：“难道还有其他同门在找寒渊？”
“说不定是落星谷逃出来的缚灵卫。”周玄清皱着眉，“他们若想往寒渊去，也得走碎雪岭。”
正说着，那几只狼突然停了撕咬，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树丛这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其中一只体型最大的狼猛地往前一蹿，露出尖利的獠牙，朝着林默就扑了过来！
“小心！”赵毅喊了一声，举着刀就冲了出去。林默也没含糊，玄道正宗剑“噌”地出鞘，剑气劈出去，正好砍在狼的前腿上——那狼惨叫一声，摔在雪地里，腿上的血瞬间染红了白雪。
其他几只狼见同伴受伤，更凶了，纷纷扑了过来。苏沐雪从怀里摸出把银针，屈指一弹，银针“嗖”地飞出去，正好扎在一只狼的眼睛里。那狼疼得乱蹦，撞在旁边的树干上，晕了过去。
少年也没闲着，他从腰间摸出个小小的竹筒，拔开塞子往地上一撒——白色的粉末撒在雪地里，狼闻到味，突然往后退了退，喉咙里的低吼也弱了些。
“这是‘狼怕粉’，我爹配的，用硫磺和狐尿混的，狼不喜欢这味。”少年一边说，一边又撒了把粉末。
赵毅趁机举刀砍倒一只狼，喘着气喊：“这招管用！小子，再撒点！”
可狼怕粉没多少，撒了两把就见了底。那几只狼缓过劲，又围了上来，尤其是那只被砍伤腿的狼，眼睛里满是凶光，盯着林默龇牙咧嘴。
林默握紧剑，正想再劈出一剑，突然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箭从远处射过来，正好钉在那只狼的头上！狼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雪地里。
众人一愣，往箭来的方向看——只见雪岭那头的坡上，站着个穿黑衣的人，手里举着张弓，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剩下的几只狼见有人来，又挨了一箭，终于怕了，夹着尾巴往树林深处跑了。
那人从坡上走下来，脚步很轻，踩在雪地里没什么声响。走到近前，他抬手摘了帽檐，露出张清瘦的脸，左眉上有道浅浅的疤——竟是落星谷逃出来的缚灵卫，陈风！
“是你们？”陈风也愣了，看着林默几人，眼睛里满是惊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们问你。”林默收了剑，“你不是往南逃了吗？怎么跑到碎雪岭来了？”
陈风苦笑一声，指了指雪地里的尸体：“这是我师弟，我们本来想往南走，可影阁的人追得紧，只能绕路往碎雪岭来。师弟他……昨天夜里被影阁的人打伤，没撑住，刚断气就被狼围了。”
他蹲下身，给尸体拢了拢衣襟，声音发哑：“我们一共逃出来三个，一个在断云河被抓了，就剩我和师弟……现在连他也没了。”
林清婉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里不好受。落星谷的缚灵卫虽被影阁控制，可终究是清玄宗的人，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实在可怜。
“你要往寒渊去？”周玄清轻声问。
陈风点头：“嗯。沈前辈当年说过，若落星谷出事，就往寒渊去，那里有清玄宗的旧部。只是影阁在碎雪岭设了哨卡，我和师弟绕了好几天，才走到这里。”他看向林默，“你们也是去寒渊？”
林默点头：“我们要找缚灵锁的另一半。”
“影阁的人也在找！”陈风猛地抬头，脸色发白，“我昨天在黑风口看见他们了，铁面带着人在搜山，说要在三日内找到寒渊入口。”
赵毅皱眉：“他们怎么知道寒渊入口的位置？”
“说不定是抓了清玄宗的旧部逼问的。”周玄清叹了口气，“寒渊的入口藏在冰裂谷的冰缝里，当年沈前辈特意设了障眼法，若没人带路，根本找不到。”
少年突然开口：“我知道冰裂谷！我爹带我去过，那里的冰缝会冒白汽，冬天也不冻！”
众人眼睛一亮，陈风更是激动：“真的？那你能带我们去吗？”
少年点头：“能！只是冰裂谷离黑风口近，怕被铁面的人发现。”
“得绕路走。”林默看向陈风，“你熟悉影阁的搜山路线吗？”
陈风点头：“我跟师弟躲了好几天，摸出些规律——他们每天午时会在黑风口换岗，那时人最少，我们可以趁机从冰裂谷旁边的崖壁绕过去。”
“那就等午时。”林默看了看天，雪又小了些，“先把你师弟的尸体埋了，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陈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众人找了处背风的山坡，用剑和刀挖了个坑，把尸体抬进去。陈风给师弟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眼睛通红：“师弟，等我报了仇，再来看你。”
埋好尸体，少年说附近有个山洞，能歇脚。众人跟着他往山洞走，路上陈风才说，落星谷的缚灵锁被影阁搜走了，影阁的阁主亲自去了落星谷，说要用人血祭锁，打开什么“幽冥门”。
“幽冥门？”周玄清脸色大变，“他们真要这么干？”
“千真万确。”陈风点头，“我偷听到影阁的堂主说话，说幽冥门藏在寒渊底，打开门就能得到无穷的力量，只是需要缚灵锁当钥匙，还得用清玄宗弟子的血祭锁。”
林清婉听得心头冰凉。她幼时听师父说过幽冥门，那是上古时期留下的邪门，据说门后是阴曹地府，打开门会引来恶鬼，祸乱人间。影阁竟想打开幽冥门，简首是疯了！
“必须阻止他们。”林默的声音很沉，“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他们拿到寒渊的缚灵锁。”
山洞不大，刚好能容下七个人。赵毅生了堆火，众人围着火堆坐，谁都没说话。雪落在洞口，沙沙作响，洞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每个人的脸。
少年靠在洞壁上，手里攥着那个小小的兽夹，眼睛眨了眨，竟睡着了。林清婉把自己的棉袍脱下来，轻轻盖在他身上——这孩子跟着他们，受了不少罪。
陈风看着少年，轻声道：“这孩子倒是胆大，寻常孩子见了狼早吓哭了。”
“他想救他爹。”林清婉柔声道，“他爹被影阁抓了，关在哨卡里。”
陈风叹了口气：“等过了冰裂谷，若有机会，我帮你们救他爹。”
林默点头：“多谢。”
午时快到的时候，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陈风站起身：“该走了，换岗的时间快到了。”
众人叫醒少年，跟着陈风往冰裂谷走。少年果然熟悉路，专挑背阴的地方走，那里的雪没化，踩上去没脚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听见“咔嚓”的声响，像是冰裂的声音。
“前面就是冰裂谷了。”少年指着前头，“你看那冒白汽的地方，就是冰缝。”
众人往前看，只见山谷里全是冰，白花花的一片，有些地方的冰裂了缝，冒着丝丝白汽，看着像仙境，却藏着危险。
“黑风口就在那边。”陈风指着左边的山坡，“你们看，那里有个黑色的亭子，就是哨卡。”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山坡上有个黑亭子，亭子里站着几个黑影，正往这边看。
“换岗的人来了。”陈风低声道，“他们在交接，现在走！”
众人跟着他往冰裂谷的崖壁走，崖壁上结着冰，滑得厉害。赵毅走在最前面，用刀凿着冰，开出一条小路。少年跟在林清婉身边，手里拿着根冰镐，时不时往崖壁上砸，帮着凿冰。
快走到冰缝时，突然听见黑风口那边传来一声大喝：“那边有人！追！”
是铁面的声音！果然被发现了！
林默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黑影从黑风口冲了出来，为首的那人戴着铁面具，手里举着把大刀，正是莫尘！
“加快速度！”林默喊了一声，一把拽过林清婉，往冰缝那边冲。
冰缝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过。陈风先钻了进去，回头喊：“快！里面能走！”
苏沐雪和周玄清跟着钻进去，少年也想往里钻，突然脚下一滑，摔在冰上，朝着崖下滚去！
“小心！”林清婉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可冰太滑，她也被带得往前一倾，差点掉下去。
林默赶紧回身，一把抓住林清婉的另一只手，用力往上拽。就在这时，莫尘己经追了过来，举着刀就朝林默砍：“留下缚灵锁的消息！”
林默侧身躲开，玄道正宗剑劈出去，和莫尘的刀撞在一起，“当”的一声，火星西溅。莫尘的力气极大，林默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胳膊发麻。
“快走！我断后！”赵毅举着刀冲过来，挡在莫尘面前。
林默咬了咬牙，拽着林清婉和少年往冰缝里钻。刚钻进冰缝，就听见身后传来赵毅的痛呼——他被莫尘的刀划中了胳膊，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赵毅！”苏沐雪喊了一声，想回头，却被周玄清拉住：“别回头！走！”
冰缝里又黑又窄，只能弯着腰走。耳边是冰水滴落的声音，还有身后传来的打斗声。林清婉回头看了眼，只能看见赵毅的身影在冰缝口闪了闪，很快就被黑影淹没了。
“赵毅他……”她声音发颤。
“他不会有事的。”林默握紧她的手，声音很沉，“赵毅的刀法厉害，莫尘一时半会儿伤不了他。我们先找到寒渊入口，等安全了再回头救他。”
少年也攥紧了拳头：“我爹说过，好人都会有好报的。”
冰缝里越来越暗，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突然亮了起来。陈风指着前头：“看！前面有光！是寒渊入口！”
众人往前看，只见冰缝的尽头是个巨大的山洞，洞口挂着冰棱，阳光从洞顶的缝隙照下来，洒在地上，亮得晃眼。洞口旁边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个字——寒渊。
终于到了。
林清婉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惦记着赵毅，还有那个留在落雪集的货郎，留在断云河的老石。这一路走过来，遇见了太多人，太多事，每一个都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摸了摸腕间的灵树，金藤突然亮了起来，轻轻往山洞里探——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警惕。
山洞里传来隐隐的水声，还有风刮过的声音，像是在说，这里藏着的秘密，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林默往山洞里看了眼，握紧了手里的剑：“进去吧。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们都得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