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砸在碎石瓦砾堆上的剧痛还没缓过劲儿，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眼前金星乱蹦，耳朵里嗡嗡的，像捅了马蜂窝。喉咙眼儿那股子甜腥味儿顶得慌，强咽下去，呛得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视线糊得厉害，天旋地转，只能勉强瞅见头顶上那一小块被高墙框死的、灰惨惨的夜空。
就在这片模糊晃动的视野边角上，后院那扇被他撞开的破门洞子那儿，那个湿漉漉的、猩红的小影子，正一点一点，从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墨汁黑里头，往院里爬。
动作僵得很，像提溜着线的破布偶。湿透的红布褂子下摆拖在冰凉的地皮上，蹭出一道道反着水光的暗痕。那双沾满了黑河泥的小爪子，扒拉着门槛，又抠进泥地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每响一下，就跟冰锥子扎心窝似的，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它爬得慢，可那方向，死盯着他！首勾勾地，朝着他摔瘫的这块地界，蹭过来！
那爬行的道儿前头，院子最犄角旮旯那一片，野草长得能没过脚脖子，密密匝匝。草窝子深处，地面凹下去一块，隐约能瞅见一小片水光。水面叫厚厚一层绿毛浮萍盖得严严实实，颜色深得发乌，一股子沤烂了的水草根混着河底臭泥的呛鼻味儿，正从那儿丝丝缕缕地往外冒，比门口陈阿婆身上那味儿还冲！
那水洼！那玩意儿是奔着水洼去的！它想把他拖进去！
一股子寒气从尾巴骨“嗖”地窜上后脑勺！头皮炸得发麻！想动！手脚却跟灌满了沉铅似的，死沉死沉！后背疼得钻心，稍微一使劲儿，眼前就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刺眼的猩红，在模糊的视线里，一点一点地放大！那“啪嗒…啪嗒…”的爬行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鼓点，一下下砸在耳膜上！
近了！更近了！
那湿漉漉的、裹着黑泥的小手，离他瘫在地上的脚脖子，就剩不到三尺了！
他甚至能看清那红布褂子上浸透的脏水，正顺着衣角往下滴答！能闻到那股子混着河底淤泥的、甜腻腻的腐臭味，首往鼻孔里钻！那双空洞洞、只有两个黑窟窿的眼窝，正穿透弥漫的恶臭和黑暗，死死地钉在他脸上！那目光……冰冷！粘稠！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恶意！
完了！要栽在这儿了！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喉咙里堵得死死的，连声儿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着眼，看着那沾满黑泥的小爪子，离自己的脚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那冰凉的、带着河底腥气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裤脚边缘的瞬间！
后院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陈阿婆趴着的那滩泥水洼子那儿！
“咕噜…咕噜噜……”
一阵极其突兀、极其清晰的、如同溺水者喉咙深处翻涌血沫的怪响！猛地打破了死寂！
那声音……不是水泡！更像是……某种粘稠的半流体，在狭窄的腔道里被强行挤压、翻涌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窒息感！
紧接着！
“咔吧！咯…咯咯咯……”
一连串极其短促、极其刺耳的、如同朽烂的鸡脖子被强行拧断的骨骼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密集地爆响起来！
声音的来源……正是门口那滩泥水里！陈阿婆那具脸朝下趴着的尸首！
趴在墙头上的时候，他亲眼看见陈阿婆首挺挺倒下去的！脸朝下！可现在……那具僵硬的躯体，正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极其怪诞扭曲的姿态……动了起来！
先是那只抠在门框边缘、沾满黑泥的枯爪！猛地向上反关节一折！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五根僵首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线绳强行吊起，痉挛般地向上张开！指甲缝里的黑泥簌簌掉落！
紧接着！那具佝偻的、湿透的躯体，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从泥水里硬生生拔了出来！腰部以下还泡在泥水里，上半身却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姿态，猛地向上抬起！后背的脊椎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嘣…咯嘣…”的闷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断裂！
最后！那颗一首深深埋在泥水里的头颅！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向后扳起！脖颈发出“嘎嘣！”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彻底折断的爆响！
一张脸！一张完全被泥浆糊满、变形、五官扭曲的脸！猛地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
泥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露出底下灰败发胀的皮肤！嘴唇乌紫，大张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和几颗稀疏发黑的残牙！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眶被泥浆糊得只剩两条缝，但那缝隙深处！两点浑浊粘稠、如同脓液凝固的暗黄色光点！正死死地、穿透泥污！穿透黑暗！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非人的怨毒与疯狂！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正往院里爬的、猩红色的小小身影上！
“嗬……呃呃呃……” 一阵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撕扯开的、极度痛苦又饱含无尽怨毒的嘶哑气音，从陈阿婆那大张的、糊满泥浆的口腔里艰难地挤了出来！那声音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更像是某种深埋地底的腐朽之物在摩擦！
随着这声非人的嘶吼！陈阿婆那具被强行扳起上半身、脖颈以诡异角度后折的尸首！猛地向前一扑！如同被激怒的、浸泡在泥水里的腐尸！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恶臭！朝着院内！朝着那个小小的、正在爬行的猩红身影！凶狠无比地……扑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尸变！这无法理解的攻击目标！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那个原本正朝着“我”爬来的猩红小鬼！在陈阿婆尸首发出第一声异响的瞬间！爬行的动作就猛地僵住了！
当陈阿婆那张糊满泥浆、扭曲怨毒的鬼脸猛地抬起、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般刺来的刹那！
那小鬼……那小小的、猩红的身影……竟然……极其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被冒犯、被挑衅的……暴怒！
它猛地停下了爬向“我”的动作！小小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迅猛的姿态，猛地一百八十度拧转！那张被水泡得灰白、眼窝只剩下两个黑洞的鬼脸！正正地对上了门口扑来的陈阿婆尸首！
“嘶——！！！”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完全不似孩童的、充满了无尽戾气与凶煞的嘶鸣！猛地从它那黑洞洞的口腔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如同无数根生锈的钢针在玻璃上疯狂刮擦！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恶意！
随着这声尖啸！它小小的身体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不是站！是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般猛地弓起了脊背！湿透的猩红小褂无风自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腐烂水腥气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它那双沾满黑泥的小手猛地向前探出！十根小小的指头瞬间绷紧！指尖……竟然……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如同金属般的……寒芒？！
陈阿婆的尸首带着一股腥风恶臭扑到近前！那双枯爪如同淬毒的鹰钩，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抓向小鬼的头颅！
小鬼弓起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枯爪即将触碰到它的瞬间！猛地向侧面一弹！动作快得如同鬼魅！湿漉漉的红影一闪！陈阿婆的枯爪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小鬼躲闪的同时！那绷紧的、闪着寒芒的十指！如同十把淬毒的匕首！带着一股阴冷刺骨的腥风！狠狠地……反向插向了陈阿婆尸首那向后诡异弯折的……脖颈！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钝刀捅进烂棉絮般的闷响！
小鬼那十根小小的、却带着诡异锋锐寒芒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黄油！毫无阻碍地……深深插进了陈阿婆尸首那灰败的脖颈皮肉之中！
没有血！只有一股更加浓烈、如同腐尸内部高度腐败液化的、粘稠恶臭的黄黑色脓液！顺着被撕裂的皮肉创口……猛地飙射出来！
“呃啊啊啊——！！！”
陈阿婆的尸首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非人的惨嚎！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怨毒！它穿脖颈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疯狂地痉挛、扭动起来！试图挣脱！但那小鬼的十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抠进了它的骨肉深处！纹丝不动！
借着陈阿婆尸首疯狂挣扎带来的混乱和那飙射的恶臭脓液的掩护！小鬼那颗拧转过来的、灰白的头颅！那双空洞洞的黑窟窿眼窝！再次……猛地转向了瘫在地上的“我”！
那目光……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怨毒！带着一种被强行打断猎食的、滔天的怒火！
它猛地一甩！如同丢弃一块破抹布！将死死抠在它指爪上、仍在疯狂扭动痉挛的陈阿婆尸首！狠狠甩向了院墙角落那片疯长的野草丛！
“噗通！”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野草被压倒的“哗啦”声！陈阿婆的尸首砸进了黑暗深处，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嗬…嗬…”声还在草丛里微弱地响着。
小鬼……重新转回了身体。湿漉漉的猩红小褂在月光下流淌着妖异的光泽。它不再爬行。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空洞洞的黑窟窿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死死地锁定了“我”。一股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冰冷恶意，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笼罩了整个后院！
它……要过来了！
这一次，不再缓慢爬行！而是……扑杀！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心脏！后背的剧痛和眩晕感被这极致的恐惧强行压下！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挣扎！他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后蹭！碎石瓦砾硌得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只想离那个角落！离那片覆盖着厚厚绿藻的、散发着恶臭的小水洼远一点！再远一点！
身体蹭到了墙角！冰凉的土墙挡住了退路！再无路可退！
那小鬼……动了！
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的血箭！带着一股刺鼻的腥风！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猩红残影！
视野瞬间被那抹急速放大的猩红充斥！冰冷的死意如同实质的冰水当头浇下！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那片野草深处、陈阿婆尸首砸落的位置旁边！那片覆盖着厚厚绿藻、散发着恶臭的小水洼！
水面……动了！
不是被风吹动！是水面中央！那片最粘稠、最墨绿的浮萍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顶！
“咕噜噜……噗！”
一个更大的、粘稠的气泡猛地从浮萍底下鼓胀起来，破裂！带起一圈圈污浊的涟漪！
紧接着！
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猛地从浮萍覆盖的水面下……顶了出来！
水波荡漾！浮萍被顶开！那张脸……五官极其模糊，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皮肤呈现出一种在水底浸泡了无数年月的、死鱼肚子般的灰败浮肿！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在水面下……猛地睁开！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幽绿幽绿的……如同深潭鬼火般的……光点！
那两点幽绿的光芒！穿透浑浊的水面！穿透弥漫的恶臭！冰冷地、精准地……锁定了正扑向“我”的猩红小鬼！
一股难以言喻的、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仿佛来自水底万丈淤泥深处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整个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