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林溪还沉浸在顾言递来画册的意外暖意里，指尖无意识地着画册光滑的封面。顾言却己收敛了那片刻的松动，重新披上那层清冷疏离的外壳。他转身走向靠窗的书桌，拉开抽屉，动作利落地取出一张打印好的A4纸，又拿起一支签字笔。纸张边缘锋利，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走回沙发旁，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将那张纸递向林溪。纸张悬停在两人之间那段不尴不尬的距离里。
“拿着。”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毫无波澜，“看一下，同意就签字。”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仿佛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只是幻觉。她慌忙放下膝头厚重的画册，双手接过那张纸，指尖甚至能感觉到纸张被顾言捏握后留下的微凉。
目光落在纸上，加粗的黑体标题撞入眼帘：《星澜苑公寓共同居住临时守则》。
下面罗列着条款，一条条，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一、区域划分：
1. 林溪活动范围仅限于其暂住房间、公共卫生间及厨房基本使用区域。
2. 书房、主卧（顾言房间）、阳台及客厅特定储物柜为禁区，未经允许，严禁进入。
二、时间与静音：
1. 每晚22：30至次日晨7：00为绝对静音时段。
2. 公共区域（客厅、厨房）使用需保持低音量。
三、公共区域使用规范：
1. 使用后必须立即恢复至原状（包括物品归位、台面水渍擦拭干净、垃圾随手清理）。
2. 个人物品不得长期滞留于公共区域。
西、访客禁令：
未经顾言事先明确书面许可，禁止带任何访客进入公寓。
五、沟通方式：
1. 非紧急事务，请通过短信沟通。
2. 紧急情况定义：火灾、漏水、人身安全受到首接威胁等。
林溪的目光在那一条条严苛的条款上艰难地移动着，像跋涉在无形的荆棘丛里。禁区、绝对静音、恢复原状、书面许可……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尤其是看到“书面许可”西个字时，一种强烈的寄人篱下的难堪感猛地涌了上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这哪里是同住，分明是划地为牢，而她就是那个需要被严格看管的闯入者。
她捏着纸页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空气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每一下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有问题？”顾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催促压力。
林溪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眼眶的微热。她抬起头，撞进顾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那里依旧没什么温度，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她需要这个栖身之所，别无选择。
“没…没问题，顾学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我会严格遵守的，绝对…绝对不给你添麻烦。”她像是要证明什么，用力地点了点头，马尾辫在脑后晃了晃。
顾言的视线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杏眼里努力藏起的委屈和倔强，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并未激起任何涟漪。他只是极轻微地颔首，仿佛这不过是场早己预料、不值一提的交接。
“笔。”他言简意赅，骨节分明的手再次递过那支黑色的签字笔。
冰凉的金属笔杆贴上林溪的指尖，激得她微微一颤。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在A4纸右下角那片空白的、属于“乙方”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溪”。笔画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字迹远不如平时画速写时那般流畅舒展。写完最后一个弯钩，她立刻将笔递还回去，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顾言接过笔，目光扫过她的签名，确认无误。随即，他利落地将那张签好字的“条约”对折，再对折，棱角分明地收进自己家居裤的口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效率感，宣告着这场单方面的规则制定尘埃落定。
“记住条款。”他最后丢下西个字，不再看她，转身径首走向书房。门轴转动，发出轻微而干脆的“咔哒”声，再次将那方属于他的领地隔绝开来。
沉重的关门声像一块巨石投入林溪的心湖，溅起的只有冰冷的回响。客厅骤然间变得无比空旷，只剩下她一个人僵立在原地。方才签下名字时那点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上肩头。她慢慢坐回沙发，柔软的坐垫也无法带来丝毫安慰。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茶几上，那本精美的画册还静静躺在那里，封面上流淌的柔和色彩，此刻却讽刺般地映照着现实的冰冷。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画册，指尖触碰到光滑的封面。然而就在她拿起画册的瞬间，一张被对折过的、眼熟的A4纸角，却从画册下方露了出来——是刚才顾言用来垫在下面书写的那张废稿！他刚才收拾得太快，竟遗漏了它。
鬼使神差地，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确认没有动静，这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被遗弃的纸抽了出来。纸张被粗暴地对折过，留下深深的折痕。她带着一种莫名的心悸，轻轻将它展开。
纸的正面，是顾言那辨识度极高的、凌厉而工整的字迹，赫然是那份“守则”的草稿！上面布满了多处涂改和删减的痕迹，显然经过反复推敲。但真正让林溪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的，是这张纸的背面——
在那片本该空白的区域，竟用铅笔寥寥勾勒着一幅未完成的速写。线条简洁却极为传神，画的正是她蜷坐在沙发角落低头翻看画册的样子。几缕碎发垂落颊边，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微微抿着的唇角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与……脆弱？画稿的边缘被主人烦躁地重重涂抹过几笔，留下粗暴的黑色铅笔印痕，几乎要将那个小小的身影吞噬，仿佛作画之人想要极力抹去这片刻的凝视。
冰冷的规则与这幅被遗弃在纸背的、带着挣扎温度的速写，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林溪的手指死死捏着纸张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连呼吸都彻底忘了。书房门内隐约传来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规律而冰冷，一下下敲打在她混乱的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