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夏薇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和陈思远温和的探询，却没能隔绝林溪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几乎是跑着穿过寂静的走廊，首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才在楼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停住脚步，扶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喘息。陈思远的邀请像一根救命稻草，她抓住了，可夏薇那句轻飘飘的“小事”和顾言母亲那座无形的大山，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刚刚鼓起的勇起摇摇欲坠。
加入项目组，意味着她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时间…恰恰是她此刻最想避开星澜苑、避开顾言的完美借口。她需要一个空间，一个可以让她暂时喘息、舔舐伤口、努力证明自己并非“格局太小”的空间。星澜苑那方温暖的天地，曾是她心安的所在，如今却成了压力的源头。顾言的存在，像一面过于明亮的镜子，照得她内心的自卑无所遁形。
回到星澜苑时，天色己暗。客厅里亮着灯，顾言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专注。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溪身上。那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却让林溪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那视线灼伤了。她几乎是立刻低下头，避开他的注视，含糊地说了句“我回来了”，便像受惊的兔子般快速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狂跳。她能清晰地听到客厅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那是属于顾言世界的节奏，强大而笃定，与她此刻的慌乱和渺小格格不入。
从那天起，林溪开始有意识地、笨拙地拉开与顾言的距离。她早出晚归，掐着顾言可能出门或休息的时间点。冰箱上不再有新的便签，餐桌上也极少出现两人碰面的机会。即使偶尔在客厅撞见，她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眼神飘忽，找各种理由迅速躲开——要么是“项目资料没看完”，要么是“画稿还要再改改”。
陈思远的项目组很快开始了第一次线上讨论。林溪把全部心神都投入了进去，画草图，找素材，参与讨论。项目组的氛围很好，陈思远作为组长专业且包容，其他成员也各有所长。沉浸在工作中的林溪，确实暂时忘记了那些让她心慌的压力源，找到了久违的专注和一点微弱的成就感。
为了项目进度，也为了彻底避开与顾言独处的可能，林溪甚至开始“合理”地利用画室通宵赶稿。她给顾言发了条信息，语气努力显得自然：
【顾言，项目要赶个初稿，今晚在画室通宵，不回去了。门锁好了，放心。】
信息发出后，她盯着手机屏幕，心脏悬在嗓子眼，既怕他回复，又怕他不回复。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顾言：【嗯。】
只有一个字。一如既往的简洁，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没有追问，没有关心，甚至连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林溪盯着那个“嗯”字，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涩，随即又被一种自虐般的“如释重负”取代。看，他果然不在意。她的离开，她的“忙碌”，在他眼里，大概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接下来的几天，林溪变本加厉。她几乎把画室当成了第二个家。画板旁堆着速食面包和矿泉水，困了就趴在画板上小憩片刻。手指关节因为持续的高强度工作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盒顾言给的药膏被她放在画室抽屉里，却常常因为投入而忘记涂抹。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煎熬交织，让她眼下挂上了明显的青黑，人也清瘦了几分。
这天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清冷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林溪在画室硬邦邦的椅子上趴了一夜，浑身酸痛，脖子僵硬得几乎抬不起来。她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多。画稿的瓶颈依旧没有突破，她心烦意乱，决定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热乎的早餐。
云城大学清晨的校园寂静无人，只有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林溪裹紧单薄的外套，缩着脖子，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用寒冷驱散脑中的混沌。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靠近星澜苑方向的“晨晖路”。这条路环绕着一个小型人工湖，是校内晨跑爱好者的首选路线。
就在她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想着项目里一个配色难题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清冷的空气，在她前方响起：
“林溪。”
林溪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顾言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路灯下。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专业运动服，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呼吸间带着运动后的微喘，蒸腾出白色的雾气。清晨熹微的光线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深邃的眼睛正牢牢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却极具压迫感的情绪——是困惑？是不满？还是……别的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这条路？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却像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她多久了？他……是在等她吗？
顾言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清晨的寒意似乎被他身上运动后散发的热意驱散了一些，但那无形的压力却骤然倍增。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微微垂眸看着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目光扫过她明显憔悴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最后落在她下意识藏到身后的、因为熬夜画画而显得有些脏兮兮的手指上。
“项目，”他开口，声音因为刚跑完步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砸在林溪的耳膜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需要你连续几天通宵？”
林溪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手指在身后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嗯…进度有点紧，我…我想早点弄完……”
顾言沉默地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借口。几秒钟的寂静，只有两人呼吸的微声在清冷的空气中交织。就在林溪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顾言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硬的提醒：
“星澜苑，有门禁。”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躲闪的眼睛上，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零点。你，忘了？”
“门禁”两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瞬间将林溪所有试图逃避的理由斩断。他不是在关心她的熬夜，而是在提醒她，她打破了规则，她越界了，她给他添麻烦了！一股强烈的委屈混合着被戳穿的狼狈涌上心头，让她眼眶瞬间发热。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对…对不起…我…我下次注意……”
话音未落，她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朝着与星澜苑相反的方向——美术系大楼，跌跌撞撞地跑去。寒风刮在脸上，刺得生疼，却比不上心口那份被冰冷质问切割的痛楚。
顾言站在原地，没有追。他看着那个仓皇逃离、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眉头紧紧锁起，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清晨的阳光逐渐明亮，却驱不散他眼底那一片深沉的阴霾。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他点开某个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最终只发出了一条冰冷的指令：
【查一下。美术系，陈思远，最近在做什么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