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承重柱后，林溪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惊后躲进壳里的蜗牛。展厅玻璃窗外顾言的身影，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视线，即使此刻她己将自己完全藏匿在阴影里，那份被洞穿的羞耻感依旧挥之不去。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他会怎么想？会和夏薇一样，觉得她的画……格局太小，上不得台面吗？关于他母亲的一切，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没有勇气走出去，也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审判的展厅。首到确认窗外的身影早己消失，她才像抽干了所有力气，拖着沉重的脚步，低着头，飞快地逃离了美术楼。她没有回星澜苑，那个充满顾言气息的地方此刻只会加剧她的不安。她一头扎进了空旷的公共画室，将自己埋进画板和颜料堆里，仿佛只有沉浸在纯粹的色彩和线条中，才能暂时隔绝外面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世界。
她近乎自虐般地投入到一个新的习作练习中，画得又急又快，线条却失去了往日的流畅，显得有些僵硬和凌乱。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夏薇那句“格局太小”的评价，以及“帕提亚画廊主理人”这个遥不可及的头衔。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一种自我怀疑的沉重感。
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时，林溪正烦躁地用刮刀刮掉一块不满意的颜色，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以为是苏晴找来了，头也没抬，闷闷地说：“门没锁。”
脚步声走近，在她旁边的空画架旁停下，却没有立刻说话。
林溪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逆着画室窗外投射进来的午后阳光，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穿着干净的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是苏晴，而是一个有些面熟的男生。
“林溪同学？打扰你画画了？”他的声音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和清朗，像初秋的微风。
林溪愣了几秒，才认出这是美术系大二的学长，陈思远。他在系里颇有名气，专业扎实，为人谦和，作品在之前的展览中也获得过好评。林溪只在一些公开课和讲座上远远见过他几次，从未有过交流。
“啊…陈学长？”林溪有些局促地放下画笔，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生怕沾上了颜料，“没…没有打扰。请问有什么事吗？”
陈思远的目光落在林溪画架上那幅被刮刀蹂躏得有些狼藉的静物练习上，又很快移开，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状态，笑容依旧温和：“是这样，我负责一个校园文创项目小组，主要是设计一系列带有云大特色元素的文具、明信片之类的。前几天在系里的小展上，我看到了你那幅《窗台上的绿意》。”他顿了顿，眼神真诚地看向林溪，“画得非常好。那种对生活细节的敏锐捕捉，温暖治愈的氛围感，还有独特的个人风格，正是我们这个项目非常需要的东西。”
林溪完全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刚刚被夏薇彻底否定之后，听到对自己那幅画的肯定，而且是来自陈思远这样有实力的学长。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学…学长过奖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幅画…其实很普通…”
“不，一点都不普通。”陈思远语气肯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能将平凡事物画出打动人心的力量，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才华。项目组现在缺一个擅长这种细腻插画风格的成员，不知道林溪同学……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大家一起合作，把你的风格融入到文创产品里？”
加入项目组？合作？林溪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自己能力、摆脱“格局太小”标签的机会！一个可以让她暂时离开星澜苑、离开那让她心慌意乱的压力源、专注于自己热爱的事情的机会！苏晴的鼓励、陈思远此刻的肯定，像黑暗中投下的一束光。
她张了张嘴，那句“我愿意”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然而，夏薇那冰冷的话语、顾言母亲那显赫的身份背景，还有顾言那张在窗外沉默的脸，瞬间又像冰冷的潮水般涌来，让她刚刚燃起的一丝热情迅速冷却。她犹豫了。顾言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她不自量力？或者……根本不在意她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得让林溪瞬间脊背发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意，在画室门口响起：
“咦？思远学长？林溪学妹？这么巧？”
夏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画室门口，她似乎刚结束什么活动，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文件夹，脸上依旧是那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她款款走进来，目光在陈思远和林溪之间流转了一下，最后落在林溪身上，带着一丝“关心”的笑意：“林溪学妹，思远学长可是我们系里的才子，他的项目眼光很高的哦。能被邀请，说明学长很认可你呢！”
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善意的，但林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夏薇的目光转向陈思远，笑容不变，话锋却微妙地一转：“不过学长，你找林溪合作，时间上可能得抓紧点呢。我听说顾言他们计算机系那个‘星耀杯’电竞联赛马上就要开打了，校内选拔赛就在下周吧？顾言作为队长，肯定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地训练呢。林溪学妹，”她再次看向林溪，眼神带着一丝了然的、仿佛替她着想的“体贴”，“你住在星澜苑那边，离顾言近，平时肯定要分心照顾他吧？这种‘小事’，怕是抽不出太多精力了？”
“小事”两个字，被夏薇用一种极其轻柔、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吐出，像淬了毒的针尖，精准地刺穿了林溪刚刚被陈思远点燃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林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夏薇的话，表面上是关心顾言忙碌，替她解释“可能没空”，实则每一个字都在暗示：
1.顾言有更重要（更“大格局”）的事情要做（电竞联赛）。
2.她林溪在顾言的生活里，扮演的是“照顾”他的角色（附属的、琐碎的）。
3.她自己的专业追求（加入项目），在顾言的大事面前，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4.顾言很忙，根本无暇顾及她的事业和兴趣。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林溪。夏薇的话，完美地印证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在顾言的世界里，她和她所珍视的东西，或许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陈思远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微微蹙眉，看向夏薇：“夏薇同学，项目时间我们可以协调，而且……”
“学长，没关系的。”林溪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她抬起头，避开了夏薇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向陈思远，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而坚定：“谢谢学长的邀请，我很荣幸。这个项目……我愿意加入。”
她不能再退缩了。她要抓住这根能让她暂时浮出水面的稻草，哪怕只是为了证明，她也有能力去做一些属于自己的、并非围绕着顾言的“小事”。
陈思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太好了！那我们……”
“哦？那真是恭喜学妹了。”夏薇的声音再次插了进来，脸上的笑容更深，带着一种胜利在握的从容，“不过学妹，顾言那边……”她故意欲言又止，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林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几乎能想象出顾言得知后可能的反应——冷漠？不在意？或者觉得她多此一举？但此刻，她只想逃离夏薇这无处不在的压力。
“学长，项目资料和安排，麻烦你稍后发我邮箱或者微信可以吗？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林溪匆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抓起自己的画具包，低着头快步离开了画室，甚至没有再看夏薇一眼。
陈思远看着林溪仓促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而夏薇，则优雅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看着林溪消失在走廊尽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将刚刚拍下的、画室里陈思远与林溪“相谈甚欢”的照片，选中了某个特定的联系人，点击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