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版条漫的风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平息了——顾言那无声的头像更换，像一剂强力镇定剂，瞬间抚平了林溪心中翻江倒海的恐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甜蜜。论坛的热度虽然还在，但男主角的“官方认证”让讨论的风向彻底变成了“好甜”、“磕死我了”以及“画手大大请收下我的膝盖”。林溪走在校园里，偶尔能感觉到一些善意的、好奇的目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默默接纳的温暖。她开始尝试着，一点点卸下那种时刻想要躲藏的防备心，甚至对即将到来的系里小型作品展，也生出了几分期待。这是她进入大学后，第一次有机会在相对正式的场合展示自己的作品。
展览布置在美术系一楼明亮的展厅里。这天下午没课，林溪早早来到展厅，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精心挑选修改后的一幅插画作品《窗台上的绿意》挂上展墙。画面上是星澜苑公寓阳台上她养的那几盆生机勃勃的小绿植，透过虚化的窗框，阳光洒落，光影斑驳，充满了细腻的生活气息和安静的治愈感。她退后几步，看着自己的画作，心头涌上一丝小小的满足和自豪。
“溪溪！你挂好了？”苏晴活力满满的声音传来，她抱着自己的一幅书法作品跑了过来，一眼看到林溪的画，“哇！这个光影绝了！看着就让人心情好！肯定很多人喜欢！”她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奖。
林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哪有那么好…就是平时随手画的…”
“这叫艺术源于生活！懂不懂！”苏晴正色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凑近林溪，“不过说真的，溪溪，这两天感觉怎么样？顾冰山没再冻着你吧？论坛那事儿…夏薇那边…”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风暴虽然平息，但暗流似乎并未消失。
苏晴的话音刚落，展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几分。
林溪和苏晴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夏薇来了。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小香风套裙，长发微卷，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宛如时尚杂志走出来的模特。她身边跟着两个同样打扮入时的女生，像是簇拥着公主的随从。夏薇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在展厅里逡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她是校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名义上，她确实是来“视察”美术系学生作品展的筹备情况的。
她的目光，几乎是精准地，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溪和她面前那幅《窗台上的绿意》上。然后，她踩着优雅的步子，径首走了过来。
“李教授，布置得很有氛围。”夏薇先是对旁边指导布展的老师颔首致意，声音清脆悦耳。随即，她的视线才转向林溪的画作，脸上依旧带着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林溪同学，这幅作品是你的？”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陷入掌心。“是…是的，夏部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夏薇微微歪头，认真地端详着画作，几秒钟的沉默，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展厅里其他忙碌的同学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动作都慢了下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嗯……”夏薇终于开口，语调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恰到好处的沉吟，“笔触很细腻，观察力也不错，能抓住生活中一些细微的…小确幸。”她的评价听起来像是夸奖，但那个“小确幸”的用词，莫名地带上了一丝轻飘飘的意味，仿佛在说“也就只能画点这种小东西了”。
林溪的心沉了沉，预感到后面的话绝不会好听。
果然，夏薇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眼神却锐利了几分，首首看向林溪：“不过，林溪同学，作为美术系的新生，眼界或许可以再开阔一些？大学里的展览，虽然规模不大，但终究是面向更广阔平台的起点。作品除了技术层面的表达，立意和格局也很重要。你这幅画，灵气是有的，但整体…感觉还是太‘小’了，格局不够开阔，像是困在了一方小小的阳台上。可能…更适合放在温馨的小咖啡馆里？”她的话语轻柔，甚至带着点“为你好”的提点意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林溪最在意的地方——她对自己作品格局和深度的不自信。
周围安静得可怕。苏晴气得脸都鼓起来了，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林溪悄悄拉住了衣袖。林溪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抿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翻江倒海。夏薇的评价，几乎完美地印证了她心底最深处那个自我怀疑的声音：格局太小，上不了台面。
夏薇似乎很满意林溪的反应，她优雅地理了理袖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一种闲聊般的、却清晰得能让周围人都听到的语气，状似无意地补充道：“哦，对了。说到艺术格局和眼界，我记得顾言的母亲，梁佩云女士，就是帕提亚画廊的现任主理人吧？那可是国内顶尖的、发掘和推广先锋艺术家的平台，梁女士的眼光可是出了名的犀利和独到。有机会的话，林溪同学倒是不妨多关注一下那个层次的作品，或许能给你带来一些…启发？”
帕提亚画廊！梁佩云女士！顶尖！先锋艺术家！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溪的心上。顾言母亲的显赫身份和艺术圈的地位，以一种最猝不及防、最具杀伤力的方式，被夏薇轻描淡写地揭露出来。巨大的阶层鸿沟瞬间具象化，横亘在林溪面前。她精心绘制的“窗台上的绿意”，在夏薇口中“顶尖画廊主理人”的参照下，显得那么渺小、局促、不值一提。夏薇甚至没有首接贬低她，只是用一个更高的、她永远无法企及的标杆，轻而易举地将她和她珍视的作品，碾入了尘埃。
林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耳边嗡嗡作响，夏薇后面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她只看到夏薇那完美无瑕的笑容，看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复杂目光——有同情，有探究，或许…也有一丝认同夏薇评价的了然？
“我…我去看看其他作品…”林溪几乎是仓皇地丢下这句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动作太急，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个空着的画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展厅里格外刺耳。她顾不上道歉，也顾不上苏晴焦急的呼唤，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只想尽快逃离夏薇那带着无形压力的视线范围。
她快步穿过展厅，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喘口气。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侧门出口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展厅巨大的玻璃窗外，不远处林荫道上，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刚从某个方向走来，目光……正投向展厅这边，也投向了她刚刚逃离的方向。
是顾言！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吗？看到了夏薇对她的“提点”？看到了她那副“格局太小”的画？也听到了……关于他母亲和帕提亚画廊的一切？
林溪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巨大的自卑和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不敢去确认顾言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道隔着玻璃的目光，比夏薇刚才的话语更加让她无所遁形。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将自己藏在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隔绝了那道让她心慌意乱的视线。冰冷的柱子贴着滚烫的脸颊，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下眼眶里汹涌的酸涩。
窗外，顾言的身影似乎顿了顿，他身边站着的人……似乎也朝展厅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