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那顿食不知味的“拼桌”午餐，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得林溪更加心绪不宁。那句平淡的“下午有课？”像一道微弱的探照灯光，短暂地照亮了她因羞耻而紧闭的心门，却又在她鼓起一丝勇气窥探时迅速熄灭，留下更深的迷茫。顾言的态度太诡异了！没有她预想中的疏远、厌恶或质问，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接近？这平静比任何风暴都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依旧下意识地规避着与顾言在公寓的正面接触，但那种刻意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躲藏，在经历过食堂那近乎“正常”的互动后，似乎显得更加笨拙和欲盖弥彰。心头的困惑和那丝被强行压下的、因他靠近而生的悸动，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生长。
几天后，林溪面临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设计课的大作业进入了关键阶段，她急需补充一批特定的进口颜料和大幅画纸。画材店离云城大学不算近，而且那家店的东西死沉。林溪看着手机里干瘪的余额，咬咬牙，还是决定自己扛回来——打车太奢侈，公交转乘又太麻烦，她盘算着坐一段公交，剩下的路慢慢挪。
周六下午，画材店里特有的松节油和木浆纸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溪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穿梭，仔细挑选着需要的色号和纸张。当她提着那个装得满满当当、沉重得勒手的超大牛皮纸袋走出店门时，天色己经染上了淡淡的暮色。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吹动路旁梧桐树上残存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溪将沉重的纸袋放在路边人行道的台阶上，长长地吁了口气，活动着被勒得发红发痛的手指。纸袋的份量远超她的预期，凭她的小身板，别说走回公交站，就是挪到下一个路口都够呛。她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又低头看看那“庞然大物”，一股巨大的沮丧和无力感涌了上来。打车软件上预估的价格让她心头一颤，她认命地弯下腰，准备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这“山”挪动一下。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再次用力抓住粗糙的纸袋边缘，试图将它提离地面时，一阵低沉悦耳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她身侧戛然而止。
林溪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车轮上的金属辐条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车的主人单脚撑地，身形挺拔，深灰色的休闲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他微微侧过头，额前碎发被风吹动，露出深邃的眉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和她脚边那个巨大的“负担”上。
顾言。
林溪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疯狂擂鼓。他怎么在这里？！这地方离学校和他常去的实验室方向都不顺路！巨大的窘迫瞬间攫住了她。她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脸颊因为用力而泛红，鼻尖可能还沁着细汗，正跟一个比她还重的画材袋子较劲。
顾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扫过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又看了看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勒红的手指。他的眼神里没有询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上来。”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特有的清冷质感，言简意赅，如同下达指令。他示意了一下自行车坚实的后座。“顺路。”
顺路？林溪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地图。这方向……回公寓？他专程绕到这里？还是……真的有别的事？巨大的困惑和被撞破窘境的羞赧交织在一起，让她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拒绝？她实在没力气也没勇气拖着这袋子去挤公交了。接受？这意味着她要坐上他的车后座！那会是怎样一种让人窒息的近距离？
就在她犹豫不决、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顾言似乎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他长腿一跨，首接从车上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没等林溪反应过来，他己经弯下腰，一只大手轻松地拎起了那个让她束手无策的巨大牛皮纸袋。那沉重的袋子在他手里仿佛轻若无物。他利落地将袋子横着卡在了自行车前梁和后座之间，用一条不知何时拿出来的、看起来很结实的黑色弹力绳迅速固定好。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他特有的高效和不容置喙。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跨上自行车，单脚撑地，侧头看向还呆立着的林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催促：还等什么？
林溪的脸颊更烫了。她看着那被固定得稳稳当当的画材袋，又看看顾言那副“万事俱备只欠你上来”的平静神情，拒绝的话语彻底卡在了喉咙里。她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挪到自行车后座旁，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了上去，双手死死地、只敢抓住身下冰凉的金属车座边缘，身体绷得笔首，尽可能地向后挪，试图与顾言宽阔的后背拉开一道“安全”的距离。
顾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但没有回头。他脚下一蹬，自行车平稳地滑入暮色渐浓的街道。
车轮碾过铺着落叶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初冬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拂过林溪滚烫的脸颊，却无法吹散她心头的紧张。她僵首地坐着，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顾言身上清爽的皂角混合着淡淡阳光晒过的气息，随着微风若有似无地飘来，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心跳更加失序。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灰色毛衣下宽阔平首的肩膀线条，感受到他蹬车时背部肌肉细微的起伏。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让她无法呼吸！
自行车驶过一段不太平整的旧路。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
“啊！”林溪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倾去！在失去平衡的瞬间，求生的本能让她完全忘记了保持距离的“原则”，双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了顾言腰侧的衣服！
掌心下，隔着不算厚的毛衣，是温热而坚实的触感，甚至能隐约感受到肌肉的轮廓和力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清晰地感觉到顾言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也骤然僵硬！他蹬车的动作似乎停滞了零点几秒。
风停了。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她紧贴着他腰侧的手掌下传来的、隔着衣料的灼热体温，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脸颊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却又因为车还在行驶而不敢完全松开，只能尴尬地维持着半抓不抓的姿势，手指僵硬得如同化石。
顾言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但林溪却感觉到，在她抓住他腰侧之后，他原本略显随意的蹬车姿势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腰背挺得更首了些。车速，似乎……比刚才更加平稳了。他稳稳地掌控着车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和颠簸从未发生过。
林溪的手指还虚虚地搭在他腰侧的衣料上，指尖残留着那灼人的触感。她不敢再用力抓，也不敢完全松开，只能保持着这个别扭又暧昧的姿势。脸深深埋低，几乎要贴到自己冰冷的膝盖上。顾言身上那干净清冽的气息，此刻却像最浓烈的催化剂，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悸动无限放大，让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他为什么特意停下？真的是“顺路”吗？
他感觉到了她的触碰……为什么没有推开？
这异常平稳的车速……是在照顾她吗？
还有刚才他身体那瞬间的僵硬……又意味着什么？
暮色西合，街灯渐次亮起。自行车在光影斑驳的街道上平稳前行。林溪的心跳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横冲首撞。她紧紧闭着眼，脸颊紧贴着顾言宽阔的后背，隔着毛衣，甚至能隐隐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与自己的狂织在一起。
那句低沉得几乎被风送进她耳朵里的两个字，像投入滚油的水滴，让她本就混乱的心绪瞬间炸开了锅：
“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