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渡鸦之巢

2025-08-22 6735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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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黑暗。

下坠。

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如同沉入最深的墨色海底。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噪音在虚无中冲撞、撕裂:防护服面罩后幽绿的冥火、深紫色能量撕裂灵魂的剧痛、玻璃粉碎的轰鸣、浑浊粘液裹挟着玻璃碎片席卷一切的冰冷触感……

痛。

后颈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火辣辣的钝痛,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反复灼烫。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区域的神经,将痛楚泵向全身。这尖锐的、持续的痛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真实的锚点,一点点将林默破碎的意识从溺毙的边缘拖拽回来。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微弱的光源在不远处跳跃,映照出粗糙、潮湿、覆盖着深色苔藓的岩石穹顶。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仿佛深入骨髓的湿气,以及……一股极其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铁锈、霉菌、陈年的机油,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福尔马林残留的刺鼻酸涩。

这里是……哪里?

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猛地袭来,胃里空空如也,却条件反射般地痉挛着,干呕了几下,只吐出几口带着铁锈腥味的酸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相对平整、冰冷潮湿的岩石上,身下垫着一层粗糙的、散发着霉味的帆布。身上盖着一件同样粗糙厚重的、带着浓烈硝烟和汗味的外套。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带着毁灭的碎片:猩红的警报光、扭曲标本的咆哮、防护服伸长的毒蛇般的手臂、刺入后颈的冰冷探针、深紫色能量撕裂灵魂的剧痛、玻璃容器的粉碎、冰冷的粘液洪流……

“种子”!

林默猛地抬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后颈!

指尖触碰到一片粘腻、结痂的伤口。皮肤高高肿起,边缘火辣辣地疼。伤口中心,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己经凝固的针孔。没有摸到探针残留,但仅仅是触碰,就仿佛激活了某种沉睡的恐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悸动感瞬间蔓延开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异物感。仿佛有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被强行埋在了那伤口深处,与他的血肉、甚至意识,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连接。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声音,突兀地从林默侧前方传来。

林默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去!

就在距离他几米外,一堆用碎石围拢的小小篝火旁,坐着一个身影。跳跃的火光勾勒出那人佝偻、瘦削的轮廓。他穿着一身破旧、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工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破旧、沾满油污和可疑深色污渍的帆布外套。头上戴着一个老式的、布满划痕和凹陷的防毒面具,深色的圆形目镜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面具的呼吸阀随着他平缓的呼吸,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那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篝火。火焰舔舐着干燥的苔藓和某种细小的枯骨(?),发出噼啪的轻响。

“你……” 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发声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你是谁?这是……哪里?”

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动作顿了一下,深色的目镜转向林默的方向。即使隔着面具,林默也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叫我‘渡鸦’。” 沙哑的声音透过呼吸阀的过滤,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至于这里……”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周围嶙峋的岩石和上方滴水的穹顶,“算是地下河的……一个‘驿站’吧。”

地下河?林默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全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肌肉酸软无力,后颈的剧痛更是让他眼前发黑。他只能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目光扫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这里像一个巨大的岩石裂缝,或者被水流侵蚀出的溶洞一角。一侧是粗糙的岩壁,另一侧……传来隐约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那是水流!湍急、沉闷、带着巨大力量奔流不息的水声!

“深红圣所……炸了。” “渡鸦”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冲击波掀开了地层,地下河改道,把我们都冲了下来。” 他指了指林默,又指了指自己。“你运气不错,被卡在这片礁石区。我嘛……习惯了在这条‘冥河’里捞点‘漂流物’。”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炸了?圣玛丽安精神病院地下的那个地狱……彻底毁灭了?那些扭曲的标本,那个防护服里的“它”……都埋葬在下面了?那“种子”呢?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后颈的伤口,那种冰冷的异物感和悸动感挥之不去。

“我……昏迷了多久?” 林默的声音依旧嘶哑。

“不长。大概……十几个小时。” “渡鸦”用树枝戳了戳篝火,火焰跳动了一下。“你的伤……有点意思。” 他深色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默身上,尤其是他的后颈。“那东西留下的‘印记’?”

林默瞬间警惕起来!他知道防护服?!他知道“种子”?!

“你……认识那个穿防护服的?” 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防护服?”“渡鸦”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冷笑,更像是嗤气。“那只是它的‘皮囊’之一。”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斟酌能透露多少。“在这片地底废墟里游荡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也比你想象的……更古老。那个‘玩偶’……只是其中比较活跃、比较……‘饥饿’的一个。”

玩偶?皮囊?

林默的呼吸急促起来。“它……它到底是什么?!那个玩具熊?!”

“渡鸦”沉默了。篝火的噼啪声和地下河沉闷的轰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更加低沉沙哑:“没人知道它最初是什么。我们只知道它存在了很久,很久。它像一种……‘模因’?或者……一种‘污染’?它能依附在特定的物品上……比如一个破旧的玩具。然后,它需要‘容器’……活着的、有潜力的容器……来移动,来‘进食’。”

容器!进食!

林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防护服面罩后那双布满裂痕的玻璃眼珠!还有那只漂浮在粘液中的破旧玩具熊!原来如此!玩具熊是它的“本体”?防护服是它操控的“容器”?!它一首在寻找新的、更强大的“容器”?所以它要给自己注射“种子”?把自己变成它的新“容器”?!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林默干呕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它……它想把我变成它的容器?” 林默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看来来,它在你身上下了重注。” “渡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仅仅是陈述事实。“‘种子’……是它核心的一部分,是它用来改造、控制‘容器’的钥匙。强行植入的排斥反应很可怕,你能活下来,意志力……或者说,你本身作为‘容器’的‘底子’,确实让它很满意。” 他深色的目镜扫过林默苍白的脸,“不过,它也付出了代价。爆炸和地下河的冲击,还有你剧烈的排斥反应……它那具‘皮囊’估计也受损严重。短时间内,它需要蛰伏。”

蛰伏……意味着它还没死!它还会回来!

这个消息并未让林默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块更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

“为什么救我?” 林默喘息着,目光紧紧盯着“渡鸦”深色的目镜。

“渡鸦”拨弄篝火的动作停下了。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狭小的洞穴里蔓延,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水流的轰鸣。

“因为……” 他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种遥远的疲惫,“你身上有些东西……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一个同样被‘它们’盯上的人。”

他不再多说,只是从身旁一个破旧的、同样沾满油污的帆布包里,摸索着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边缘有些锈蚀。他打开盒盖,里面似乎是一些用油纸包裹的、硬邦邦的块状物——可能是压缩食物。他掰下一小块,隔着篝火扔给林默。

“吃点东西。你需要恢复体力。” “渡鸦”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淡。“这里暂时安全,但不会太久。那条‘冥河’……不仅仅冲下来我们。”

林默接住那块冰冷的、带着机油味的“食物”,毫无胃口,但他知道对方说得对。他需要力量。他艰难地坐首了一些,将那块东西凑到嘴边,机械地啃咬着。味同嚼蜡。

就在他勉强咽下几口,试图积攒力气时,“渡鸦”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林默身边蹲下。他并没有取下防毒面具,只是伸出枯瘦、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了林默后颈伤口附近湿漉漉的头发,似乎在近距离观察那个针孔和的皮肤。

林默身体一僵,但并未抗拒。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冰冷而稳定。

“排斥反应还在继续……” “渡鸦”沙哑的声音几乎贴在林默耳边,“‘种子’在试图改造你,但你的身体……或者说你的‘本源’……在抵抗。这就像一场战争,在你的身体里。” 他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伤口周围的皮肤,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冰冷的悸动感瞬间传遍林默全身,让他闷哼一声。

“渡鸦”似乎并不在意林默的痛苦。他的手指沿着林默后颈区域的边缘向下移动,似乎在探查着什么。动作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林默强忍着不适和屈辱感,任由对方检查。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自己体内那个恐怖的东西!

“渡鸦”的手指继续向下,滑过林默湿冷的、沾满污垢的皮肤,滑到了他左侧肩胛骨偏下的位置。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林默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正死死地按在他肩胛骨下方某个特定的点。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那指尖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比地下河的冰冷更刺骨!

“这……不可能……” 极其罕见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透过“渡鸦”那沙哑、惯常冷漠的声音传递了出来!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想扭过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对方如此失态!但他身体虚弱,又被对方的手指死死按住那个位置,根本动弹不得!

“渡鸦”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按在林默肩胛骨下方那个点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篝火跳跃的噼啪声和地下河永恒的轰鸣在狭小洞穴里回响。

那股震惊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从“渡鸦”的指尖渗透进林默的皮肤,让他浑身发冷。发生了什么?他后背上有什么?

“放开我!” 林默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却依旧虚弱沙哑。

“渡鸦”没有回应。他深色的防毒面具目镜死死地盯着林默后背的那个位置,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到骨头。按在林默皮肤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这微小的动作,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林默感到心惊肉跳!

终于,“渡鸦”像是确认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实,猛地抽回了手!那动作快得带起一丝风声。他佝偻的身体如同受惊的野兽般向后弹开一步,深色的目镜在火光下闪烁着难以解读的、极其复杂的幽光——震惊、怀疑、甚至……一丝深深的恐惧?

“你……” “渡鸦”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转过身去!把衣服……拉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夹杂着一丝林默从未听过的……急迫?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他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在冰冷的岩石上转动身体。湿透的衣服摩擦着皮肤,带来冰冷的刺痛感。他背对着“渡鸦”和篝火,颤抖着双手,摸索着抓住自己身上那件破旧工装的后襟,用力向上拉扯。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冰冷的空气瞬间接触到他的后背。他感觉到“渡鸦”那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后背的某个点上——就在左侧肩胛骨的下方!

“渡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林默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重了。整个洞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林默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

“那……那是什么?” 林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渡鸦”依旧沉默着。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如同梦呓般的沙哑声音开口:

“胎记……”

“一个……深红色的……胎记……”

深红……胎记?!

林默的脑海中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在废弃精神病院档案室,他翻开那份诡异的蓝色文件夹,第一页就是那张黑白照片——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小女孩,怀里抱着破旧的玩具熊!而照片里的小女孩……她的左侧脖颈靠近肩膀的位置,似乎……就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印记?!

当时灯光疯狂闪烁,他心神剧震于那只玩具熊,并未特别留意那个印记!难道……难道那个印记……是胎记?!和他后背上的……一模一样?!

巨大的、颠覆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怎么可能?!那个档案照片里的小女孩……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后背会有和她一样的胎记?!

“不……不可能……” 林默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那照片……那是……”

“渡鸦”的声音打断了他,沙哑得如同砂轮摩擦骨头:“照片?什么照片?”

林默猛地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蓝色文件夹!那份档案!那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他不能轻易透露给这个神秘莫测的“渡鸦”!

“没……没什么……” 他慌忙掩饰,试图放下拉起的衣服。

“照片!” “渡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他猛地向前一步,枯瘦的手如同鹰爪般,死死抓住了林默试图放下衣服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告诉我!什么样的照片?!”

林默被他抓得生疼,惊恐地挣扎着:“放开我!”

“告诉我!!” “渡鸦”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深色的目镜几乎要贴到林默的脸上!“照片上有什么?!是不是……一个孩子?!抱着一个……破旧的……玩具熊?!”

轰!!!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他竟然知道那张照片!他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让林默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停止了挣扎,只是用惊恐无比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深色目镜后无法看透的面容。

“渡鸦”似乎从林默的反应中得到了确认。他抓着林默手腕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般,极其突兀地松开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佝偻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防毒面具的呼吸阀发出急促的嘶嘶声。他抬起枯瘦的手,用力按住了自己戴着面具的额头,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冲击。

“果然……是你……” 他沙哑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痛苦、绝望,甚至……一丝荒谬的悲凉?“‘零号样本’……林默……你竟然……真的……还‘活’着……”

零号样本?林默?!他还活着?什么意思?!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性的信息彻底击懵了!零号样本?他?档案照片里的小女孩……是他?!

“你在说什么?!什么零号样本?!” 林默失声叫道,声音因极度的混乱和恐惧而扭曲。

“渡鸦”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那只枯瘦的手,缓缓地、颤抖地……伸向了自己工装的领口。

林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

“渡鸦”的手指,解开了自己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粗糙的纽扣。然后,他用力将衣领和里面一件同样破旧的内衬向左侧拉扯,露出了自己同样干瘦、布满疤痕的脖颈和……左侧肩胛骨上方的皮肤!

就在那片苍老、布满疤痕的皮肤上——

一个清晰的、边缘略微模糊的、如同烙印般的印记,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赫然呈现!

深红色!

和他林默后背上的那个胎记……形状、大小、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林默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彻底冻结!他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在这恐怖的发现面前彻底死机!

“不……不可能……”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睛死死地盯着“渡鸦”肩胛骨上那个深红色的印记,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后背的相同位置,仿佛在确认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噩梦。

“渡鸦”缓缓拉拢了衣领,遮住了那个深红的印记。他深色的防毒面具转向林默,目镜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

“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我们都是……‘它’的……‘标记’。”

“‘它’的……失败品。”

“‘它’的……备用‘容器’。”

“而‘它’……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被标记的……‘种子’。”

“无论……我们逃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