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字遗音
林家老宅，沉在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里。
没有一丝灯火。沉重的木门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吱嘎”呻吟，像垂死者的叹息。空气里弥漫着窑火熄灭后特有的、混合着草木灰和泥土的焦糊气味，但这气味之下，更深层地，渗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阴冷。
那不是温度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地底深处、带着无尽怨毒和不祥的恶意。它如同无形的苔藓，悄然爬上皮肤，钻进毛孔，让心脏不由自主地抽紧。整座宅子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在鬼眼窑苏醒的威胁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抑。
林砚舟被苏晚和两个窑厂老师傅几乎是半架半抬着弄进院子的。他的右臂石膏沉重地坠着，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这疼痛此刻更像一种锚点，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虚无中勉强拽回。他左手死死攥着那块沾满血污、刻着父亲遗言的核桃酥油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油纸的粗糙触感和血腥气，是此刻连接他与那个被炸得尸骨无存的父亲唯一的、冰冷的纽带。
“小心门槛！”一个老师傅低声提醒，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跨过门槛的瞬间，林砚舟右手腕石膏深处那枚沉寂的曜变碎片星芒能量，猛地一跳！一股远比在医院走廊里强烈数倍的冰冷刺痛感瞬间袭来，如同无形的冰针狠狠扎进骨髓！与此同时，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毁灭欲望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老宅最深处的方向——鬼眼窑的方位——汹涌扑来！
“呃！”林砚舟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股气息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冻结、拖入深渊的恐怖吸力！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站在暴风雪的核心，连思维都要被冻结！
“怎么了？”苏晚立刻察觉他的异样，扶住他胳膊的手收紧。
“能量…波动…更…更强了…”林砚舟牙齿都在打颤，声音嘶哑破碎，“鬼眼窑…里面…像…像有什么东西…要…要爬出来…”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向老宅深处那口被封死的古窑方向，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恐惧。那感觉太清晰了，如同地狱之门正在他眼前缓缓开启！
两个老师傅闻言，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们世代守着林氏窑，对窑火的敬畏刻在骨子里，对鬼眼窑的传说更是讳莫如深。此刻亲耳听到林砚舟的描述，再结合林时金临终的凄厉警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林哥让我们守窑…这…这怎么守啊？”一个老师傅声音发颤，看着那如同巨兽蛰伏的黑暗老宅，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先去堂屋！”另一个老师傅强自镇定，“那里是窑神爷坐镇的地方，阳气最重！”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空旷死寂的院子。黑暗中，那些熟悉的陶瓮、晾坯架、堆放的匣钵，都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那股来自地底的阴冷气息如影随形，越来越浓重，仿佛无数双冰冷粘腻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窥伺。
终于推开沉重的堂屋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香烛灰烬和淡淡青瓷釉料气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供桌上，那尊小小的窑神像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只有神像前几炷早己熄灭的残香，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余味，在这无边的阴冷中显得如此渺小脆弱。
林砚舟被安置在一张老旧的太师椅上。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右手腕的剧痛和那星芒能量的悸动在阴冷气息的刺激下愈发强烈。他摊开左手，那块沾血的油纸在供桌旁一盏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三个歪歪扭扭、仿佛泣血的字迹——“菩 提 灰”——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
“我爸…他留下这个…一定有原因！”林砚舟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执拗，“他一定知道菩提灰在哪！或者…留下了线索！找！快找！这堂屋！这老宅！所有我爸常待的地方！快！”
苏晚和两个老师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和一丝微茫的希望。林松年虽然平时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心思极其细腻，尤其是在守护家人和窑火的秘密上。他留下这血字遗言，绝不可能毫无意义！
“搜！”苏晚当机立断，率先行动起来。她打开手机照明，强光刺破堂屋的黑暗，开始仔细搜索供桌上下、墙角堆放的杂物、甚至那尊窑神像的底座。
两个老师傅也立刻分头行动，一个翻找靠墙的老式立柜，一个检查着堂屋角落堆放的一些修补窑炉的工具和旧匣钵。
林砚舟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这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又陌生得令人心悸的空间。目光掠过供桌、神龛、墙上挂着的一些老旧照片和工具…最终，死死地定格在神龛旁边墙壁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挂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用粗糙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形状扁平的不规则物体。它被一根细麻绳随意地挂在墙面的一个木楔子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像块废弃的擦窑布，或者某个不值钱的工具零件，在堂屋众多器物中毫不起眼。
但林砚舟的心脏，却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认得那个包裹！
那是父亲林松年工装裤右边口袋里的东西！
除了核桃酥油纸包，父亲常年贴身揣在右边口袋里的，就只有这个油布包！他无数次看到父亲在紧张时、在思考时、甚至在维护窑炉的间隙，下意识地隔着工装裤那个口袋，仿佛那里面装着能让他安心的东西。
林砚舟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右臂的剧痛，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又跌坐回椅子上。
“苏晚！墙…墙上！那个油布包！”他用尽力气嘶哑地喊道，左手颤抖地指向那个角落。
苏晚和老师傅们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那个落满灰尘的油布包裹显得毫不起眼。
“是这个？”苏晚快步走过去，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它从木楔子上取下。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冰冷坚硬。厚厚的灰尘被拂落。
“是…是我爸的！他一首…揣在右边口袋！”林砚舟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恐惧。父亲随身携带的东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挂在了这里？是爆炸前挂的？还是…在赶赴鬼眼窑的途中，预感到了什么？
苏晚拿着油布包走回供桌旁，放在应急灯下。两个老师傅也围拢过来，屏住了呼吸。
油布被岁月和窑灰浸染得黑黄，包裹得很紧，用细麻绳捆着死结。苏晚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一层一层，剥开那厚重的油布。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老旧的、黑色塑料外壳的录音笔。
款式极其古早，外壳上布满了划痕和磕碰的痕迹，按键上的字母标识都快磨平了，侧面还有一个老式的USB接口。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东西。
“录音笔？”一个老师傅愕然出声，“林哥他…随身带这个干什么？”
林砚舟也怔住了。父亲林松年，那个满身窑灰、说话粗声大气、最常用的工具是扳手和铁钳的窑炉维护专家，竟然随身带着一支录音笔？这巨大的反差，本身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苏晚拿起录音笔，翻来覆去地检查。她试着按了一下侧面的播放键。
没有反应。
“没电了。”苏晚皱眉。她立刻从自己随身的工具包里翻找，找出一个多功能充电宝和几根转接线。幸运的是，其中一根老式的USB接口线居然能匹配上。
她将充电线连接到录音笔上，红色的充电指示灯微弱地亮了起来。
等待充电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堂屋里死寂无声，只有应急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以及窗外那越来越浓重、仿佛能冻结血液的阴冷气息。林砚舟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红光，攥着血字油纸的手心全是冷汗。父亲留下的最后信息，会是什么？
几分钟后，充电指示灯由红转绿。
苏晚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滋啦…滋啦…”
一阵老式磁带机般嘈杂的电流声和背景噪音率先响起，带着强烈的年代感。紧接着，一个苍老、虚弱、断断续续、却异常熟悉的哼唱声，从那个小小的塑料喇叭里流淌出来，瞬间灌满了死寂的堂屋！
是爷爷林时金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像是在极度疲惫或病中，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古老而独特的韵律。仿佛是在无意识的昏睡中，或者是在忍受着巨大痛苦时，下意识地哼唱。
“嗬…拉坯…嗬…手要稳…”
“三沸…三沉…嗬…水要清…”
“釉…釉过心…嗬…火候…明…”
“冰裂开…嗬…魂…魂归宁…”
断断续续的哼唱，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和模糊不清的呓语。那词句零碎，调子古怪，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林砚舟记忆的最深处！
拉坯号子！
这是林家祖传的拉坯号子！
林砚舟小时候，无数次在窑口听到爷爷和父亲在劳作时哼唱！那些古怪的调子和词句，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只是后来他厌恶窑火，刻意将它们遗忘在了角落！
爷爷怎么会…被父亲录下来？而且是在这种虚弱的状态下？
“是老爷子！”一个老师傅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是…这是林老以前拉坯时…哼的调子！他…他病倒前还哼过！”
苏晚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拉坯号子？里面好像提到了…‘三沸三沉’？‘水要清’？还有…‘菩提’？”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音节。
就在这时！
“滋啦——！！！”
录音笔里爷爷的哼唱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刺耳、如同金属摩擦玻璃般的尖锐噪音！那噪音瞬间穿透耳膜，首刺大脑！
几乎同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猛地从老宅地底深处爆发出来！整个堂屋的地面剧烈地颤抖！供桌上的窑神像“哐当”一声摔落在地，西分五裂！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应急灯疯狂地闪烁！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带着硫磺般灼热和地底阴寒混合的狂暴气息，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远古凶兽，从鬼眼窑的方向冲天而起！那气息充满了毁灭和暴戾，瞬间冲垮了堂屋中原本就微弱的“阳气”！
“啊！”一个老师傅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苏晚手中的录音笔也差点脱手飞出！
林砚舟只觉得右手腕石膏深处那枚曜变碎片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猛地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一股冰冷狂暴的怨念冲击顺着那星芒能量狠狠撞入他的意识！眼前瞬间被翻滚的暗绿色怨毒岩浆和喷发的毁灭烈焰吞噬！
鬼眼窑！
它开了！
爷爷的警告…是真的！
“快！快听后面！”林砚舟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和身体的剧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苏晚嘶吼！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父亲录下爷爷这段濒死前的哼唱，绝不仅仅是为了怀念！那断断续续的号子里，一定藏着东西！藏着破解菩提灰之谜的关键！藏着对抗这即将降临的毁灭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