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顺从地向前，沉稳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郑重。最终，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间微弱的气流。他微微低下头，将自己完全置于她的目光和那只手的笼罩之下。
沈瑾安抬起手，没有去触碰他脸上那道象征冲突的血痕，而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深沉的心绪，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他微凉的发顶上。
一下。又一下。
指尖温柔地穿梭在柔软的黑发间，动作舒缓而坚定，带着无声的抚慰和一种超越言语的理解。夕阳将两人最后的剪影拉长，温柔地笼罩在梧桐树下。那只曾暴戾撕碎猎物、此刻却疲惫孤绝的凶兽，终于在这熟悉的、带着主人气息的抚摸中，缓缓地、极其明显地放松了紧绷到极致的脊背和肩膀。
他甚至微微侧过头，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虔诚的依赖和确认，用自己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温暖柔软的掌心。
暮色彻底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橘红，顾家别墅深处，远离主楼温暖光晕的地方，一扇沉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铁门无声滑开。门后，是与顾家奢华格调截然相反的冰冷空间——顾家内部的审讯室。
惨白刺目的无影灯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更深沉的、铁锈般的寒意。墙壁是吸音材质，隔绝了所有声响。中央，两张冰冷的金属椅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顾柏舟站在阴影里，背对着门口。他己经换下了校服，穿着一身纯黑的、质地挺括的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对着站在门口阴影里的两个同样穿着黑色制服、气息冷硬的男人低声吩咐，声音在冰冷的空间里不带一丝波澜：
“带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个男人像拖拽货物般，将两个被黑色头套蒙住头、反剪双手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拖了进来。其中一个，赫然是今天早上在校门口企图“意外”撞到沈瑾安的男生；另一个，则是体育课上那个口出污言秽语、被顾柏舟废了手腕的黄毛赵强。赵强的手腕打着简陋的临时固定，脸上毫无血色，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显然被拖来这里的途中己经吓破了胆。
两人被粗暴地按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锁扣“咔哒”一声扣死。
顾柏舟这才缓缓转过身。他手里拿着一副薄如蝉翼的黑色皮手套，慢条斯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戴上。动作优雅得像在演奏前的准备，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那道细小的血痕在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目，衬得他眼底的寒冰更甚。
他没有看瑟瑟发抖的赵强，目光首先落在那个校门口撞人的男生身上。
“名字。”顾柏舟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骨髓。
那男生被摘掉头套，骤然暴露在强光下，眼睛刺痛，看清周围环境和顾柏舟的脸后，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我……我叫李……李响……顾……顾少爷……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是有人给我钱！让我……让我假装不小心撞……撞一下沈大小姐！就一下！制造点混乱……真没想伤她！我发誓！”
顾柏舟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谁？”
“我……我不知道！那人蒙着脸！就……就在学校后巷……给了我一叠钱……说事成之后还有……还说沈大小姐身边有高手，让我动作快点，别被抓住把柄……”李响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描述。”顾柏舟的声音毫无起伏，只是向前迈了一小步。阴影笼罩在李响头顶。
李响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身……身高和我差不多……声音有点哑……手……手背好像有个疤……像……像被烫的！对！右手手背！”
顾柏舟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李响因为恐惧而紧握的手上。他没有再问，只是对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微抬了下下巴。
黑衣人立刻上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极其精巧的薄刃小刀。刀尖在李响惊恐放大的瞳孔中，精准而缓慢地抵在了他右手小指的指甲缝边缘。
“啊——！不要！我说！我什么都……唔！”李响的惨叫被一块冰冷的布团粗暴地塞了回去，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的身体。刀尖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缓慢速度，开始向指甲缝深处推进……
与此同时，顾柏舟的目光转向了面无人色的赵强。赵强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黑眸，裤裆瞬间湿透，腥臊味弥漫开来。
“谁告诉你，可以那样看她、那样说她？”顾柏舟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平静，却让赵强感觉像被毒蛇缠住了脖子。
“没……没人！是我……是我自己混蛋！我嘴贱！顾少爷饶命！饶命啊！我的手……我的手己经废了……”赵强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
顾柏舟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抬起，没有碰他，只是虚虚地悬停在他那只打着简陋固定、因恐惧而颤抖的伤手上方。
“不够。”冰冷的两个字，宣判了赵强更深的绝望。
顾柏舟的手似乎要落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一刻，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带着点怯懦和焦急的女声：
“大小姐！顾少爷他……他在里面好像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您快去看看！”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审讯室内凝固的、血腥的寂静！
顾柏舟悬停在赵强伤手上的动作猛地僵住！他几乎是瞬间就转过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盯向紧闭的铁门！
门外的阴影里。
沈瑾安站在那里。她并非被“顾柏舟受伤”的消息吓到，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的引导和……兴奋？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穿着普通女佣服饰、看起来惶恐不安的年轻女人——正是刚才喊话的人。